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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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琼楼玉宇,一座精致以及的高楼矗立在荒郊古道旁,楼旁不远就是渡口,一条长河水面宽阔,已结着晶莹的薄冰,拦住行人的道路。
再看那崭新的楼宇仿佛神仙宫阙,帝王府苑,他们都是世家子弟,身居豪门大宅,见惯了千檐万瓦的高楼华厦,但如此漂亮的房子也不多见,何况还是在这般荒凉的野地。
四骑来到楼下,抬头上望,见门匾上写着几个金漆大字‘十三娘子客栈’。“十三娘子。”碧儿念道,摸着胸前的小辫子玩笑道:“也不知是一位十三娘子,还是十三位娘子啊?”
“妹妹,当然是十三位如花似玉,美艳芳华的娘子喽!”忽听得有人搭言道,声音慵懒迷人,循声上望,一位宫鬓堆云,朱钗翠环的美艳女子正凭栏下望,眉眼间妖娆风骚。
两厢互望,女子见了他们这等人中龙凤的相貌,眼中顿现惊艳,“呦喂!这是打哪里来的神仙人物,居然屈尊降在我家门口,姐妹们快来瞧瞧这般俊俏的小哥哥。”
“哪里哪里,让我们看看。”又有三四个女子嬉笑着从内堂拥出来,向下张望。
“呀!好漂亮,潘郎再生吗!我喜欢那位白衣公子,他太好看了!”一个年龄尚幼的姑娘大胆的说道,圆圆的眼睛传递出火辣辣的秋波,情意盈盈。
“呵呵呵······不害臊,不过啊,我觉得那个浓眉毛的更好。”
“白衣服好。”
“浓眉毛好。”
“白衣服好。”
“浓眉毛更好!”
“讨厌,十娘你评评我和十三娘哪个说的好。”两个女孩旁若无人的吵起来,又拉着个紫衣长衫的英气女子做评。
英气女子挑挑长眉,对着楼下的风云荷轻轻一笑,“我倒觉得那位姑娘才是高贵的凤凰鸟,今日落到我们这梧桐木上!”
“去,就知道你好这个。”姐妹们都嬉笑着推她,吵吵闹闹甚是欢快。
“你们这群疯丫头别吓坏了我们的贵客,几位公子小姐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啊?”最先说话的美艳女子单手支颌,无限风情的问道。
肖百横落落大方的道,“我们既打尖又住店。”
碧儿早在一旁嘟起了嘴巴,“小姐这真是客栈吗?我看向那些······不正经的地方,我们真要住在这里吗?”
风云荷淡笑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两位大侠走到哪里都是极好的人缘,真让人羡慕。”她话里有话,语带讥嘲。
“小姑娘说的话我可不爱听,我们都是正经人家做生意的,笑脸迎得天下客,开门收取四方财,酒肉鸡鱼管够,红烧海鲜保足,放眼十里八乡可就我们这一家好店,我,妖三娘包你们花最少的银子,吃最好的美食,睡吗······当然睡最舒服的床,快快里边请吧!”这自称妖三娘的女子真生得一张说死人的巧嘴,她弯腰对楼下吆喝道:“贵客到了,千万别怠慢了。”
店门应声大开,迎出几位女子,都是仙姬样的姿容,有的甩着手巾,有的拿着洒扫的掸子,还有的居然拎着芭蕉大蒲扇(若记得没错,现在离酷暑还有段漫长的距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美女们热情的过了头。“客官里边请,里边请,客官我为你牵马,客官我为你扫扫风尘,客官我为你······”
肖百横从容消受美人恩,“多谢各位姑娘。”把那些姑娘哄得开心不已。
反观姜清流就有些羞涩尴尬,他躲闪着扇扇子的姑娘,“在下不热,姑娘自己留着用吧。”
风云荷主仆到被晒在一边,碧儿早气的肚子鼓鼓的,“这,这太过分了吧!”
风云荷眉头微微蹙下,走到姜清流身边,抢过扇子,乱挥几下,“轻罗小扇扑流萤,这儿的狂蜂浪蝶太多了,还不帮我们赶走。”她冲着扇扇子的彩衣姑娘不冷不热道。
“小姐这可是冬天,哪有······”彩衣姑娘不满的想辩驳,刚出口就立时打住,自知自己在自打嘴巴。
“你还知道吗!”她讽笑道。
彩衣姑娘本欲生气,但一双极品灵活的黑眼睛转转,娇俏一笑,“小姐说得极是,这蝴蝶呀是很多,你瞧······”她两只漂亮的手在眼前交叉舞了两下,再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吹口气背在身后,然后再如小鸟张翅,两手猛然向空中一抛,便神奇的扔出许多只雪蝶,雪做的蝴蝶,翩翩飞舞,美丽极了!
“天哪!”碧儿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她是怎么做到的。
姑娘得意之色尽显,再如法炮制,左一甩,右一甩,又飞出更多的彩色蝴蝶,徇烂多姿。“这位小姐还要不要蜜蜂,不过就怕飞出来蜇人可就不好了。”
风云荷扬起嘴角,“雕虫小技。”挑眉望向四飞的蝴蝶,忽而扬手甩动扇子似随意的画了一圈,便如磁力的漩涡,将所有的蝴蝶都吸到扇底,再翻过扇子,蝴蝶已然变成一堆纸屑。冷风起,纸屑便扬了那姑娘一身,五颜六色,很是好看,这回换彩衣姑娘目瞪口呆了。
“饿了,碧儿吃饭去。”将扇子拍在姜清流胸前,风云荷无比洒意的进了店中。
姜清流拿着扇子和肖百横会意一笑,这个女子当真飘逸潇洒,不入俗流,每一招,每一式,都高明伶俐又不失漂亮。他不觉扇起扇子,好像真有些热了,全身的血液都滚烫滚烫的!
四人进了客栈,这楼宇外观固已是金碧辉煌,里面的陈设更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数十张四方崭新大桌,绘着金丝福禄纹的鲜红地毯铺地,屋顶上更是披红挂绿,挂了不知多少的小红灯笼,喜庆的不能在喜庆。
最妙的是屋子正中放着一方极精致的小戏台,正有一女子在专心抚琴,那琴声之美之动听,恐怕只能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来形容了。
桌子很多,却只有两桌客人,一桌只一人,趴在桌子上,身旁摆着满桌空酒坛子,应是个醉鬼,正在酣睡;另一桌坐着四人,玩泥巴的糟老头,呆呆盯着戏台的黑壮汉,摆弄木头玩偶的丑妇人,玩着小刀子的俏姑娘,极不协调的四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十分醒目,但他四人却不这般以为,而是只活在各自的世界,即使有人进来店里都没瞧上一眼。
他们找了一张靠近戏台的桌子,妖三娘领着几个漂亮妹妹身姿摇曳的走下楼来。“公子小姐想要吃什么?尽管说,不论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哪怕就是那没有的,我们都能满足你们。”她走过来,手指亲昵的搭在肖百横肩上,靠近他耳边吐气如兰。
肖百横并不推拒她温柔到家的服务,也没有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而是回以春风满面,温柔似水的笑容。一双总是深情款款的桃花眼,连见惯风月的妖三娘都不禁为之着迷,“那就烦劳三娘先来杯香茶。”他手上已多了只空杯子,妖三娘蓦然从痴迷中清醒,猛直起腰来,耳听着身后的姐妹吃吃笑她,她有些着脑,回身对她们吼道:“死丫头们没听见客人要茶吗?还不去拿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来。”
风云荷看在眼中,倒觉得他二人魅惑的功力相得益彰,很是般配。
“风姑娘你想吃什么?”肖百横转头问她。
风云荷闻言抬头看向那位妖三娘子,“你这里果真要什么有什么?”
“当然。”妖三娘傲然道。
“那好。”她笑了,风云荷一向冷傲,但她这一笑却如万雪消融,陌上花开,并带着几分少年心性的俏皮,但每当她这么笑时,总是更难缠的时候。“听好了,先给我来东西南北四道菜。”
“什么东西南北?”三娘子不解。
“这都不晓得嘛?”碧儿狐假虎威道:“就是······让我们小姐告诉你好了。”其实她才真不晓得。
风云荷看众人都望向她,才不紧不慢道:“东海鲨鱼翅,西天鹏鸟肉,南方天鹅卵,北地白熊掌。”
话一出口,妖三娘就沉下脸来,这是什么东西?她听都未听过,一听就知是这小姑娘有意为难。
姜清流疑惑道:“你去过海外?”他近年在海外行走,才或见或听说过此类罕有物种。
“没有。”她如实回答,只不过平时爱看一些杂七杂八的怪书,从中看来。
“小姐您这是故意刁难我们吗?您说的东西别说见过,我连听都没听过。”妖三娘努力陪着笑脸。
“那可是你说的无所不能做······”
“做,谁说我不能做?”东边灶间里有人搭话道,挑门帘出来一个女子,这女子头戴围巾,身穿围裙,手里握着一把硕大的锅铲。再瞧生的弯弯眉毛月牙眼,上翘的嘴角旁有一对浅浅的小梨涡,极甜美的俏厨娘。“客官既已开出菜单,我四娘子定当尽力而为,还请稍待片刻。”说着一转身回去了。
“贵客栈真是藏龙卧虎,连厨子都是女子。”姜清流新奇道。
“公子这话说对了,我们十三娘子客栈里里外外就没有一个公的。”妖三娘豪爽笑道。
“不管做得出做不出这四道菜,只要材料干净,不要放多余的调味品,我等就不会怪责。”风云荷不咸不淡道。
“小姐这话是何意,您当我们开黑店吗?”妖三娘脸上依然妩媚,嘴巴却不客气。“不过您放心,我们即使是黑店,也不屑干那种饭里下毒的勾当,所以你们尽管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三娘话音刚落,店门咣当被人用力踹开,一股寒气裹着零星的雪花长驱直入,同时也涌进十几个威武的汉子。“他妈的,眼看都春天了,还他妈下雪,什么鬼天气。”为首的汉子骂咧咧道,他十分高大魁梧,光头黑衣,外罩青花一口钟的风氅,脚蹬虎皮翻毛靴。再往脸上看去,鹰眉豹眼狮子口,整一个猛禽的长相,肩上扛着一杆巨无霸的狼牙大棒,一见便不是个良善之辈。
“就是,喂!什么鬼佬店,没看见你家大爷们来了吗?看起来挺气派,门外连个牵马喂料的都没有,冻死了吗?”光头大汉身旁的刀疤脸汉子不满的嚷嚷道。
妖三娘忙赶过去,“大爷说的哪儿话,快,姐妹们为几位客官牵马喂料倒茶送水了。”
“呦!这种荒郊还藏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刀疤脸看见她,眼立时亮了三分,再一瞧他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顿时看直了眼去,色眯眯就差流出口水。
众女子可不像迎接肖百横他们那么热情,眼里升起嫌恶,纷说有事各自忙去,三娘没法子,顺手逮住五娘、十一娘让她二人过去招待。五娘不情愿的向店外去牵马,走过刀疤脸身边,他闻到一股子说不出的奇香自美人身上飘来,沁人心脾,酥了筋骨。他情不自禁一把抓住那女子手臂,“小娘子好香啊!”说着抽动鼻子便靠过去。
五娘子嘴角荡起一丝讥笑,挥舞罗帕甩到他脸上,人咯咯笑着一摇身便脱离了他的黑熊爪子,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步法,姿态无限优美,宛若在跳一支惊艳的舞。
刀疤脸但觉那罗帕带着一股子香雾直荡进鼻腔,香,真香,太香了,他顿时美的魂儿都要飘起来。“阿嚏,阿······嚏,阿······”忽然鼻子一阵奇痒,打起喷嚏来,不承想这一打便停不下来,一劲儿打个没完。
他身旁年轻些的红脸小伙子和一众兄弟哈哈大笑起来,“没出息的家伙,瞧你那点德性。”光头老大叱道,“老三让她们把好酒好菜尽管拿出来。”把巨大狼牙棒咣当放在桌上,人已坐下。
“喂!老板娘听见我大哥的吩咐了吗?快端上三大桌酒席来,侍候好我们兄弟,少不得多赏你些好处。”红脸小伙子已然摸出锭金子抛给妖三娘。
三娘子接过金子,眼睛大放光彩,“好嘞,一等一的酒席马上来,马上来。”
这拨人马刚安顿好,紧跟着又来了十几拨的客人,无不佩剑带刀,都是江湖中人,再一听他们谈话,居然都是同路人,全是赶往洛阳繁花苑的人。
“杨兄弟我们晚来到有晚来的好处了,你没看见先来的那些人都死于非命了。”
“是呀!穆兄说的是,听说是百花宫所杀,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赶到洛阳还未可知啊!”
“两位兄弟多虑了,自来富贵险中求,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作甚,有谁若是能解了樊世雄的围,打退百花宫,得到天下第一园自不必说,说不定樊老爷子一高兴,将他那美丽无双的女儿花中仙子也嫁给你,财色双得,才是一大幸事!”
旁桌传来四五年轻人的谈话。“哼!想得美,到时命都没了,看他们还怎么要财又要色。”碧儿小声嘀咕着,忽而想起什么,警觉地看向二位公子,“您二位莫不是也奔着这些······而来?”
正喝茶的姜清流呛了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姜樊两家是世交,樊家有难,我们姜家焉能坐视不管,若有可能,我是绝不······”不想去的,话到嘴边,他欲言又止。
肖百横吹吹热茶,抬眼直看向风云荷,“我当然也不是,在下早有婚约。”
风云荷避开他的目光,望向周边众人,刚刚还空荡荡的客栈如今已宾客满座。这时五六位姑娘双手各托着极大的托盘出来上菜,她们摇曳的穿梭在人群中,迷倒了不知多少男人。
她大致查了下,加上厨房里露了一面的姑娘,共出现过十一位姑娘,若是十三娘子,那还有两位女子不曾露面。
一方大托盘恭恭敬敬的放在她面前,“小姐您的菜。”为她上菜的姑娘正是门口那位舞扇子的彩衣姑娘。“东海鲨鱼翅,西天鹏鸟肉,南方天鹅卵,北地白熊掌,小姐您可要慢用。”她麻利的摆上碗碟,却伺立在旁,没有离开的打算。
但见一盘放着条秃秃的鱼骨头,一盘摆成栩栩如生的大鹏鸟状,一盘放着极简单的四个鹅蛋,最后一盘果然是一只雪白肥硕的熊掌。
四盘菜色都不出奇,但飘着极勾人食欲的香气,碧儿咽下口水,就是不敢动筷,那鱼骨头能吃吗?
肖百横首先拿起筷子,“想来那位姑娘的手艺定是不错。”他夹向鱼骨,看似坚硬的骨头,一碰便碎,夹起来很是方便,放入口中,立时满嘴生香,“好!”富三代始知穿衣吃食,世代巨富的肖家对吃食更是挑剔讲究,因而能换肖百横一个好字并不容易。
真好吗?碧儿很是好奇,但小姐还未动筷,她怎么好意思先吃,目光又转向四个硕大的鹅蛋。“这鹅蛋你不会是让我们抓着吃吧?”
伺立一旁的姑娘笑笑,“当然不是。”她随手一抓,手里便多出一柄小银刀,首先切开一个蛋,蛋里立时溢出乳膏状的蜜汁,晶莹剔透,也不知是何种食材所制,飘着甜丝丝的味道;再切开第二个,露出鲜红的色泽,好像是肉片裹着类似山楂羹的糖衣,还能拉出长长的胶丝,闻起来也酸溜溜的;第三个一切开便是呛鼻子的辣味,里面的食材很是繁多,辣椒丝、萝卜丝、红白肉丁、花生米等等都是极普通的食材,但香辣的味道传出好远,吸引不少食客看过来。
那位爱变戏法的扇子姑娘只切开三个蛋,盘子里还剩下一个蛋,她却不再下刀,碧儿可好奇极了,“剩下这个我来切。”她要过姑娘的小刀,一刀切下去,“啊······!”却惊叫着跳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