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将暮2.青衫泪
云川纵2025-10-27 12:293,215

薛家船队这波从水匪手里救下十三名女子,收到“辛苦费”十二份,除了一个长得格外出众的没人来接,其余女子已陆续下船与家人团聚。

吕修文颠颠匣子里的银钱,自认为任务尚算圆满,亲自送走这帮富户,他眉开眼笑回了指挥船,挥舞着账本冲蹲甲板上的三个人炫耀:“兄弟们,猜猜这遭赚了多少?”

没人应他。

人高马大,武艺和权力仅次于薛从欢的部领邓波心不在焉擦着刀,脖子抻得跟捞鱼鹳似的;终日笑眯眯,掌舵经验老道的大工徐京抚着花白胡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个子矮小,话痨却结巴的直库任小黎捏着库房钥匙,既想回去整理战利品,又想留下来等结果,直愁得他抓耳挠腮。

“兄弟们,说话啊!”吕修文不满地踹任小黎一脚,“我这收了几百两银子,也不知道接接,没眼色。”

任小黎乐呵呵指了下甲板,让小厮先把钱匣放下,他冲吕修文挤眉弄眼:“老大,救,救,救了个,男人!”

吕修文赶紧让他打住,自己猜测:“俊俏?”

任小黎重重点头。

“读书人?”

任小黎想了想,又点点头:“看,看着,像!”

得,老大的口味还真是一如既往。

吕修文在自个儿胸口划了下:“有看头?”

任小黎卡住了,旁听的老徐差点笑呛。

邓波回过神来,啧一声:“上次救的穷书生那叫一个俊,结果呢,脱了衣服竟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就没啥气力,把老大兴致全败坏了,睡都没睡,天亮直接把人丢下了船。”顿了顿,他眼前一亮,“哎,赌赌这个能待几天?我押三天。”

“不能赌!”本来满脸慈爱的徐京骤然变色,劈头盖脸抽他,“跟谁学的,让船主晓得了,非剁了你的手!”

邓波自知失言,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兄弟们自个儿玩玩……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感情今儿个双喜临门啊!”吕修文连忙打圆场,“晚上庆庆?我去包个场子,大家伙儿去听戏吧!”

没人理他,其余人精力又回到了霸道女船主和她的落魄俏书生那里。

乱七八糟的杂物间里,薛从欢抱臂打量着昏迷的男人,越看越满意,不光脸合她心意,还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

船队女医许知微细细检查了男人,发现对方情况竟然不错,最严重的不过是后颈、两腕、手臂等处有伤,有的是磕碰,有的是麻绳捆绑勒出来的。

“幸亏昨晚没怎么刮风,不然冻也冻僵了。”许知微起身掸掸天蓝布裙,叹息,“看这情况,约莫是遇上强人了吧?”

薛从欢见色起意,把人捞了回来,却仍保持着警惕,甚至都没给人找个正经船舱安置,地上铺层干草就算客气了。这会儿见养妹把完脉,立即喊人把书生重新捆了起来。

书生倒是能睡,一直到正午船在高邮靠岸才醒。人极为镇定,不吵不闹,还试图跟看守他的船工套话。

薛从欢再次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倚着船壁,眼帘微微半垂,遮住了所有情绪,显得清冷禁欲。女船主欣赏着他困境中依然优雅的仪态,不由有点惋惜,看来是个有家底的,不好下手。

算了,要笔钱就放人吧!

薛从欢这人实际得很,人和钱总得让她落一样。毕竟她在海州光战船就养了上百条,加起来千张嘴,这两年靠着给商人运货、护送,顺带收钱剿灭水匪,才勉强把大家喂了个半饱,委实大方不起来。

一念生出,便有些意兴阑珊,她懒洋洋笑了下,勉强捡起客气:“官人打哪儿来啊?需要给家人送个信不?”

最好在信里约定好带财物。

书生抬起头来,眼神有一瞬充斥着锐利与审视,俄而转为温和平静,快得令薛从欢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多谢薛船主相助。”他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小可与家仆失散,如今也不知该往何处送信。若船主不弃,可否容留小可在船上修养几日,待到了熟悉的地界,再行打算。”

船舱外不知何时传来了嘈杂声,薛从欢以为是手下在庆贺,她不在意地笑笑,上了岸,她去哪儿讨债,这读书人想得挺美。

似乎意识到话中有吃白食的嫌疑,书生慢条斯理提议:“小可略通文书算账等庶务……”

话音未落,船舱门骤然被人拍响了,喘着粗气的吕修文急促地道:“前边闹起来了,来接玉露春的人不对劲,你快去瞧瞧!”

玉露春,便是十三名女子里落单的那位。

薛从欢这才发现外头的吵闹声似乎激烈得不同寻常,她顾不得美色,连忙转身匆匆往甲板方向赶去。

吕修文没马上走,他阴沉地盯着书生冷笑:“还以为是个空有脸吃软饭的,合着是来抢老子饭碗的。”

书生愕然回望,却仅看到吕财副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静默半晌,他撑不住扯出了一抹无奈苦笑。

却说薛从欢大步流星赶到甲板附近时,恰逢一人形巨锤当空砸了过来,势大力沉,不偏不倚。薛从欢若躲,此人必定直接撞击甲板,不残也伤;若不躲,两人都得躺几天。一片惊呼声中,好一个女船主,她竟气沉丹田,伸手一拉一带,侧步微旋,单臂将人稳稳接了下来!

任小黎踉跄倒退几步卸掉力道,又惊又喜转头,忙不迭指着一群人的背影连比带划告状:“他,他们,抢人!”

船外,几名壮汉正强行扯着挣扎不休的女子迈过船与岸之间的艞板,吵吵嚷嚷地往岸上走。领头的是个裹青头巾的尖脸男人,瞧着甚不耐烦。女子则凄凄啜泣,不停哀求,娇弱的身躯被人推来搡去,可怜极了。

薛从欢定定望了会儿,阴沉着脸呵斥:“谁放他们上船的?!”

邓波汗流浃背跑过来解释:“交了钱的!那妓子不肯走,双方闹了起来,就,这样了。”

“你就这么干看着自己人被打?”薛从欢哼笑一声,继而又转头瞪视任小黎,“交钱了你掺和什么?”

邓波自知反应慢了,没敢吭声。任小黎却不知哪来的狗胆,捂着胸口辩解:“玉,玉露春,不,不想,不想走!她她她,她都跪下求我们了……”

“我来说吧!”许知微背着药箱挤过来,“玉露春是城中汇春院的花娘,她有个情郎,赶考途中殁了,消息刚传回来,老鸨便迫不及待要将她卖给一个六十多岁的富商,玉露春不愿意,就逃了出来。”

“逃出来作甚?”薛从欢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一只金珠碧甸的耳环,颠颠重量轻了些许,仔细一看,竟是银镀金的。

许知微让她问蒙了,几次张嘴,都无话可说。

船娘们忍不住窃窃私语:“再是花娘,人家也才十八九,太惨了!”

“就是,那商人都能当她爷爷,不,太爷爷了!”

许知微惶惑地观察着姐姐,不敢瞎建议。薛从欢面无表情听着议论,完全看不出喜怒。

“得得得,就你们有善心是吧?”许是咂摸出来薛从欢不想多管闲事,吕修文赶紧大声驱散众人,“那汇春院就是个销金锅,玉露春正红着呢,知道给她赎身得多少钱么?真以为她那情郎活着就能赎她出来啊?多少人甜言蜜语一番,而后卷了妓子的体己银子一走了之,这情郎是真死了,还是弃了她,那还两说呢!就你们天真,赶紧散了。”

船娘们闻言纷纷啐他,嫌他说话难听。

吕修文哪管她们怎么想,他只在意薛从欢会不会真为了个老白脸换财副。是以这狗东西颠颠凑过来献宝:“老大,去水匪老窝抄家的兄弟回来了,成果不错,大家伙儿晚上庆庆吧?《单刀会》,看不看?”

薛从欢收起那只银镀金的耳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然而两个时辰后,女船主便后悔点这个头了:戏班子唱的根本不是《关大王独赴单刀会》,而是《江州司马青衫泪》。

薛从欢抱臂冷笑,吕修文心慌慌地解释唱关羽的伶人突然重病不起,戏班不得不临时换戏,若是不满意,得换一家才能看《单刀会》。

女船主本想抬脚走人,可好不容易上岸快活的船娘们却想看《青衫泪》,一个个壮着胆子央求她留下来。

薛从欢一向对撒娇的女子硬不起心肠来,尤其还是辛苦跟自己干活的女子们,温言软语一入耳,晕乎乎便答应了。

许知微清楚她不关注这些讲男欢女爱的戏,趁着场间休息轻声细语解释起剧情。《青衫泪》讲的是白居易与妓子裴兴奴相好,不料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期间,老鸨贪图茶商钱财,谎称白居易身死,将裴兴奴嫁给了茶商。后来白裴二人因琵琶意外重逢,裴兴奴哭诉不幸遭遇,两人在朋友的帮助下破镜重圆。

薛从欢越听越熟悉,略一寻思,这不就是玉露春的经历?她心思一动,突兀发问:“你觉得我该留下玉露春?”

许知微的唏嘘戛然而止,她神情倏然慌乱,结结巴巴地否认:“没,没有!”女子稳了稳心神,轻轻道,“阿姐做什么自有道理,无需在意他人看法。能在城中开青楼的,背后都有人撑腰,这里不是咱们海州,确实不好多加干涉。”

薛从欢心底叹息,她问错人了。在许知微眼里,阿姐天下第一好,哪怕薛从欢杀人如麻,她也只会笃定对方是恶人,关心阿姐的手疼不疼。

继续阅读:第一卷.天将暮3.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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