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熠回了扬州才知晓,姐姐不是重病,而是被丈夫折磨得下不来床。
“出了何事?!”钟熠震惊了,他一直以为姐姐姐夫夫妻和谐,生活美满呢!
钟婉宁的夫家是扬州五世不迁家祠的大族,其底蕴不是钟家这种外来户能比的,钟家为了攀上这门亲事,颇费了一番周折,给出的陪嫁在城中都是数得着的。姐夫戴文耀风度翩翩,写文作诗是一把好手,乃戴家的骄傲,夫妻俩成婚三载无后,他也不曾催促逼迫钟婉宁,更不愿纳妾,任谁都得夸一句夫妻情深。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极好的。
钟婉宁的丫鬟秋容最初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顾慎踱知趣地避开,才小声将事情说了。
所谓的婚姻美满,不过是一张锦绣帕子盖住了满目狼藉。
戴文耀的确风度翩翩,但你得看在什么事情上。夫妻俩三年没有孩子,并非钟婉宁身子不好,而是戴文耀心思就没放在女眷身上——他好男风。
钟婉宁知书识礼,没接触过这些,最初真个以为是丈夫不好女色,一心向学,还为此欣慰过一段时间。直到婆母处理了戴文耀身边的小厮,封了书房和别院,勒令夫妻俩搬到一处住,钟婉宁才隐约品出不对劲,长期以来的良好教养却让她不敢相信。
那段时间,夫妻俩朝夕相处,钟婉宁试了种种法子,终于确定了一个噩耗——他只对男人感兴趣。
后来,婆母撒手人寰,戴文耀彻底不用装了,他借口守孝,与钟婉宁分房居住,私底下却一个接一个养起来了美貌小厮。
钟婉宁要脸,有苦说不出,数次回娘家小住,但钟父既担心落人话柄,又担心女儿女婿离心,是以每次住不了几天,就将她撵回去。
“戴家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秋容跪在钟熠面前,涕泪连连,“婢子不敢求助他人,只盼着小郎君看在奶奶以往疼您的份上,能接她出了那火坑!哪怕只是出来散散心,开导开导她,也是好的。”
钟熠跟听天书似的,神情恍惚,心智迷乱,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念头。生意场上什么脏的净的都见过,他很多时候都当乐子看,偶尔还会跟熟人感慨真不知道这家女眷怎么受的。
然而,如今这倒霉女眷是自己亲姐姐。
好半晌,钟熠才隐约察觉出不对,木着脸问:“姐姐性情柔顺,纵然得知戴文耀玩得花,也只会忍耐,戴文耀发什么疯?这里头还有何隐情?”
秋容瞿然一惊,仓皇低下头去,再怎么问都不肯说了,只一味恳求钟熠救人。
钟熠没法子,只得跟着去了趟戴家,恰巧碰见气咻咻出来的钟父。父亲劈手拉住儿子,冷冷瞪视秋容,压低了声音训斥:“看好奶奶,别再让她丢人现眼了!”
钟熠被拽上了车,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可给姐姐请了郎中?”
“请什么请,死了倒清净!”钟父气得脸红脖子粗,带着难以启齿的难堪,“这没娘带的女儿就是不行,你日后娶妻万万不可娶生母早逝的。”
钟熠不是什么好性子,闻言直接撂了脸,倚靠着车壁冷笑:“母亲是怎么死的,父亲不是最清楚么?”
钟父怔愣了下,俄而愤愤道:“她自己福薄!”顿了顿嗤笑,“若非为了让你有个好前途,你当你母亲肯如此卖命?”
父子俩每次提及钟母,都要吵上一架,以前有钟婉宁从中说和,现下她怕是没精力亦没机会了。
秋容悄悄溜回去时,钟婉宁正靠在床头,像一株美丽却枯萎的花,静静望着窗外浅淡绿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奶奶。”秋容一张嘴就带了哭腔,“婢子慢了一步,小郎君都到门口,又被……”
钟婉宁一听便晓得是父子俩碰上了,她疲倦地偏了下头,不想再去管二人有没有吵架了。
秋容蹲在她跟前,哀哀祈求:“奶奶,您说句话啊!别吓婢子!”
钟婉宁不想说话,她现在看不得人脸,听不得人声,不然便会想起昨夜发生了何事——戴文耀当着她的面强上了一个男子。
钟婉宁被捆住双腕吊在房梁上,仅脚尖点地,眼睁睁看了一出活春宫。
恶心、想吐,巨大的悲伤袭上心头,可她却求死不能。因为戴文耀临走前威胁她,如果她死了,那个男子将会沦为所有男人的玩物。
钟婉宁低下头来,望着手腕上绳索留下的青紫痕迹,悄然落下泪来。
见她哭出来,秋容反倒松了口气,壮着胆子抱住她,轻声安慰:“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钟婉宁木木的,好半天才扯出一抹绝望的笑:“没有办法啦,我们都试过了。”
最初得知丈夫的兴趣时,钟婉宁其实还听信婆母的劝说,觉得未必全然没希望。然而端庄贤惠的少妇永远都无法忘记那夜的心死如灰。戴文耀进行房事从来都是先熄灯,偏那晚月色皎皎,让钟婉宁看到了丈夫的神情——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烦。
可他看书童时,明明眼里全是温柔笑意,声音里都带着愉悦。
钟婉宁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丈夫嫌弃憎恶女子,婆母教的那些招根本没用,她根本不可能焐热这个男人的心。
那夜之后,钟婉宁想,就这样吧,两口子貌合神离,他玩他的娈童,她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不看不听不管,怎么着不是一辈子。
至少她还是戴家的女主人,有面子有地位,家里的下人也都愿意听她的。
可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爱派个人来撞门,唤醒装睡之人。
去年深秋,戴文耀从高邮带回来了一个戏子,他唱过《单刀会》里的关平,白袍小将,英姿勃发,勾得戴文耀心痒痒。
戏子以为是来唱戏,到了才知戴文耀别有居心。他慌乱之下,找到女主人求救:“小人卑贱,却做不来一面唱着《单刀会》,听着关公训子,一面与男人欢好。”
彼时钟婉宁正修剪一株寒兰,闻言垂眸望着他,轻轻笑开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完全没有脾气啊?”
钟婉宁让人知会了戴文耀,戏子被押走时,扭头望着兰花似的女子,眼里尽是被背叛的难以置信和委屈痛楚。
钟婉宁淡然梳理着花叶,她曾经也好奇过这些娈童是不是自愿的,直到亲眼目睹那个腰肢柔嗓音柔的书童对钱财有多渴求,女子才收起了那点儿同情心。
她认为戏子亦是如此,所谓求助,不过是在欲擒故纵,怎么钓住男人,他们戏里肯定都学过。
听下人说,那戏子闹腾了一整晚,戴文耀正是兴致最浓的时候,居然也纵着他,由着他乱砸东西。
看吧,俩人的情趣罢了。
钟婉宁自认为看透了戏子以退为进的把戏,可不出两日,自己辛苦养出来的花圃让人毁了个干干净净,残花碎叶零落了一地,戏子骑在矮墙上荡着腿,笑吟吟挑衅女主人:“奶奶,卑贱之人也是会记仇的。”
闻讯赶来的戴文耀沉了脸,让人将戏子四肢大开捆在柴房床上,塞住嘴巴,蒙住双眼,堵住耳朵,每天只灌些汤汤水水。
廊下画眉鸟叽叽喳喳叫着,戴文耀逗着鸟,漫不经心地道:“你听说过熬鹰么?傲骨这东西,是可以磨掉的。”
钟婉宁看着自顾自吃食的画眉鸟,鬼使神差地问:“万一磨掉了,又不喜欢了呢?”
“哦,再换个人宠。”戴文耀耸了耸肩,“左右不过是个戏子。”
“咔嚓!”
钟婉宁捏断了花茎,那一刻,她倏然觉得自己与戏子并无分别,都只是被熬的鹰罢了。哦,也不是,她甚至都不是鹰,至多是打小关在笼中的画眉鸟而已。
她望着外头的蓝天,仿佛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行走坐卧都在这样狭小的一方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