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晨起时分,城东大街热闹非常。早点摊子支起十几二十家,几近客满。
“您要的黄鱼面来了,慢用。”面摊上两人讨论地正起劲,根本顾不上热腾腾的面。
干瘦的男人捂着嘴,小声,“听说张老爷儿子张怜被鬼附身,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才情甚好,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另一衣饰华贵的微胖中年男人面露惊恐,“何止呢,我昨儿听打更的王四说,张家院子里多年不用的水池,突然暴涨。”
干瘦男人疑惑,“水池涨水是好事呀,咱这三面环水,家家户户都用水池养水货。有水说明是老天爷赏饭吃,要发达了。”
“你懂啥,他家池子里涨得不是普通的水,是血水!”
“啥!那……城郊暗折河却水位暴跌,死鱼堆满河岸。张家却满涨血水,这岂不是有鬼!”干瘦男人只听形容便吓破了胆,说话结结巴巴。
一桌之隔的如雪咽下最后一口黄鱼面,意犹未尽地擦净手。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二人面前。
逆光看去,胜雪面容模糊于晨间的烟火气中,不是仙人,胜似仙人。二人看呆了,竟一时都忘了开口。
倒是如雪轻笑,“两位说书能耐颇高,不如帮我一个忙,如何?”
千味斋,二楼临窗雅座。
张老爷卷草云纹华袍,身型匀称,唯有肚子突出。虽年过半百但看起来保养得宜,并未见老态。就是近日被怪事缠身,眼下乌青,黑气遮面,明显没什么精神。
再一抬头,张老爷对面坐着的,正是早前面摊上的两人。
干瘦男人声音低沉,说话神秘,“不瞒您说,我家前几日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当时下着大雨,池子里的水忽然间就漫出来了。这还不要紧,后来您猜怎么着。”
张老爷带着阳绿扳指的手不自觉握紧,堂堂一方富商,早失了气势,“怎么着?”
干瘦男人“哐”一声拍在桌上,吓了众人一跳,“我走近一看,那哪是水呀,分明是血!满满一池子,血水!”
微胖男人配合着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不是有鬼啊!”
此话一出,桌上三人都安静下来。
想起自家的血池,张老爷更加笃信鬼神之事。但他面上不显,“此事是如何化解的?”
终于问到正题,干瘦男人凑近张老爷,神秘兮兮地说,“城南七淩街有个姑娘,卜卦特灵,我家这是就是她帮我化解的。”
“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对吧,我也有耳闻。”微胖男人附和。
对于这个神算子,张老爷其实也听过其传闻,说是卜卦算命,百卦百灵。但具体怎么个灵法,却无人提及。
“二位有空,麻烦带我去趟七淩街,若大师真能帮我化解家中灾祸,张某必有重谢。”
两人拱手,“我二人不为钱财,只为结个善缘,张老爷请。”
三人离开。
角落,一黑衣男子听完全程,亦离开。他身型瘦削高挑,即使看不清面容,背影也瞧得出是个气质不俗。
张宅门外,面对鬼气逼人的张老爷,如雪沉静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她右手轻捻,一道金光直击张老爷天灵盖,下一瞬,黑气逃窜出体外,朝宅内飘去。
张老爷渐渐恢复神智,看清来人,扑通一声跪地。
“大师救命!女,女鬼又来了!”
“张老爷莫慌,带路即可。”如雪微微点头,迈步走进张宅。她周身虽没有灵力护体,但聚集在府中的森然黑气却像怕她一样,自动让开一条路。
进到张家大宅,饶是如雪,也被这阴森之气冲击地皱了眉头。此院落坐北朝南,本是正经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主屋前有假山,山前为池塘。山水相依,缓缓而下,本为曲水静缓的朝水局。院中水从假山对面来,形成弯曲朝拜之势,催富催贵,这也是张家多年来生意越做越大的原因。
现下水流被拦腰截断,朝水直冲,大吉改大凶,形成血盆照镜之势,主对后代不吉利,人丁不旺。张老爷儿子行为诡异,大概与此有关。
但与传闻不同的是,张宅虽风水格局大改,但池塘里的水清澈见底,并无血池涨水一事。
张老爷在撒谎。
“张老爷,您儿子现下在何处?”
听到“儿子”二字,张老爷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在西边院子,如今他神智失常,连我看了都害怕,大师确定要看?”
如雪轻笑,“当然。”
两人来到西院。此处与主屋布置有八九分相似,可见张老爷对这个儿子定是寄予厚望。这里曲水流深,并无截断之相,按理说不应有异。如雪手中罗盘一直震颤嗡鸣,指针乱飞。
本就害怕的张老爷更是被吓破了胆,堂堂三尺男儿凑到如雪一小女子身后,声音颤抖,“大,大师,罗盘乱成这样,女鬼是不是在这屋里?”
如雪并未答话,而是收起乱转的罗盘,示意张老爷开门。
张老爷哆哆嗦嗦打开手臂粗的铁链大锁,但他停在外面不敢进。如雪并不在意,只身走进大门。
屋内倒与院子里的阴气冲天不同,反而多了分喜庆。红烛高燃,映得一应物什都勾勒一尾红边,在黑暗中耀眼夺目。张怜身着红衣,枯坐于红烛之下,发髻凌乱,额间一抹朱砂红。他不笑不语,左手执镜,右手将胭脂细细抹于面中。
与其说张家公子被鬼附身,倒不如说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如雪慢慢走近,伸手按住张怜涂脂抹粉的动作。刹那间,红烛俱灭,屋内陷入黑暗。凌厉的阴气冲破大门,涌入室内。如雪弹指一挥,重新将红烛燃起。阴气仿佛惧怕什么,又慢慢退回院子里。
外人许看不出什么,如雪双眸闪过一丝金光,在这层灵力试探之下,她看出屋内屋外为两股邪气,相生相抗,但屋内之力远胜于外。
张怜被制止动作,也没有再继续,他站起来,看到了门外缩头缩脑的张老爷。
似乎找到了要找的人,张怜如同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挪动着僵硬的步伐向张老爷走去。但此举可把张老爷吓破了胆,也顾不得眼前是不是亲生儿子,抄起门口的烛台便朝张怜扔过去。烛台正中面部,张怜头上被砸开了个口子,鲜红的血留下来,和衣服融为一色。
即使如此,也没有让他停住脚步。他还是一步一步,坚定的向张老爷走去。
“大师,救救我!”张老爷闪身躲开张怜,快步走到如雪身边,寻求庇护。
如雪挡在张老爷前面,反手一推,一道金色屏障隔在两人与张怜之间。
张怜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缓缓一笑。他伸手,像是要扯碎屏障。
眼看金障在张怜的用力撕扯下竟真有几分松动之相,张老爷更害怕了,“大师你快想想办法,这样不行,我们早晚会被女鬼吃了的。”
反观如雪,并未有丝毫惧意,“你与这女鬼,可曾相识?”
张老爷听到这话明显一顿,但他很快调整,“这是哪的话,我好好一大活人,怎么可能认识这种肮脏之物。大师你别说这些了,赶快把她收了,还我儿自由。你看看怜儿都被她逼成什么样了,刚才竟然要弑父!”
如雪:“邪由心起,若你连实话都不肯说,那这个煞,我化不了。”
眼看如雪就要收手,张老爷慌忙拉住她,“大师别走,你走了我就死定了。”
如雪并未犹豫,玉手一推,金障收得干脆。张老爷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还未等他开口,张怜被金光震得后退两步。他自知不敌如雪,缓慢晃动了两下,右手慢慢挖进心脏。
张老爷被眼前血腥景象惊呆,直接吓昏过去。
异常尖锐的指甲挖开血肉,一块滴血碎片缓缓浮现。
这碎片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表面像蒙了层薄膜,内部有细小纹路,如人之血脉,川流不息。
取出碎片后,张怜的心口创伤快速愈合,片刻之间,刚才鲜血淋漓的场面好像没发生过。
他开口,这次却是婉转的女声,“六郎,三十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没给丝毫机会,如雪趁张怜分神,欲抢这怪异碎片。
本沉浸在兴奋中的张怜反应过来,红光乍起,无数只鬼手向如雪袭来。她身形利落后退两步,双手结印,金光冲破鬼手,直击碎片。
嗡---
一声嘶鸣响彻天际,如雪只觉一股力量将她灵魂击出肉身,人神分离。
再一抬眼。
眼前早已不是张怜那屋子,而是一个纸扎世界。
这里的一切,全都是纸做的,烧给死人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