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见是虎威军来人,且面前这一位虽然穿着普通士兵的征衣,但气宇非凡,面上冷峻威严,预料着其来头不小,有大买卖上门,索性将其他客人都清退了,专伺赵错等人。
这绸缎庄铺面十分宽敞,分为东西两厢,东厢是布柜,小二在那里忙活着招呼客人和裁布,西厢是个婆子专事量体。
东西两厢之间摆个茶桌,霍掌柜坐着喝茶算账。
令锦心十分好奇的是,堂中绕了根细麻绳,绑着个账本,西厢量完尺寸记下了,将账本一推,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到了小二那里。
小二依着尺寸裁布,再将账本往前一推,又是不偏不倚到了掌柜的跟前,掌柜啪啪几下算好账收钱,整个流水门清。
锦心看着很是有趣,只不过她发现,那掌柜的,婆子,小二,都有个毛病,就是用手指放嘴上舔一舔沾些口水来翻账本,感觉有些恶心。
“想不到小小一根细麻绳竟然有这么大派场,每一个细节都算计得刚刚好,力道也用得恰到好处,倒不比咱将军排兵布阵差。”刘一刀好生惊奇,与何若瑶两人把着那细麻绳与账本推来推去地玩了好几个回合。
掌柜的笑道:“快别折煞小的了,虎威大将军排兵布阵那都是大阵仗,是杀辽敌保江山的,咱这雕虫小技怎可与之相比较?”
这霍掌柜深知赵大将军是虎威军的主心骨,军中个个崇他敬他,因此在虎威军人面前也专挑好的话来说,逗得刘一刀十分开心,哈哈哈地笑。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边那一位却是只顾着喝茶,一点笑意也没有。
替锦心量体的婆子动作十分娴熟,尺寸拿捏得十分老道,一边量一边嘴上不住地问这问那。
“听姑娘家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是打哪里来的呀?”
“嗯,京城人氏。”
锦心原本也是有一搭地没一搭地应付着婆子,忽地有了主意,问道:“听掌柜的口音,好像也不是本地人?”
那婆子收了小二送来的布,又在布料上圈圈划划,头也未抬,回道:“掌柜的是江南盱眙人氏,来燕城不过半载而已。我老婆子与小二则都是打蓟州迁来此地讨生活的,遇着掌柜的好心收留了还赏口饭吃。”
店小二一边忙着清退其他客人,一边还注意着这边厢动静,抬高了声音说道:“我们老掌柜虽然才来了半年,生意却是做得红红火火,不仅燕城这一家,在云城还有分号,我们少掌柜在那里打理得也很红火……”
“嗯哼。”霍掌柜正坐着陪赵错喝茶,不知何故,忽地抬起头来,有些愠怒责备:“多嘴。你只管招呼好客官,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么?”忙又陪下笑脸对锦心等人:“见笑了、见笑了。”
这时从后堂跑出个十来岁的少年,拿着纸糊的风车来回地奔跑,嘴里还“呼呼”地扮风声,锦心看那糊风车的纸上有墨染,似乎写了些字。
霍掌柜甚是不耐烦:“去去去,小宝,到后园玩去,莫在这里打扰了客官。”
“我听娘亲说哥哥回来,却为何不到后堂来找我玩?”
少年拿着风筝四处看了看,又跑到店门前张望,没有见到哥哥有些失望,嘴里不高兴地“呼呼”地拉长音扮风声。
“少掌柜取完货就着急赶回去陪你嫂子,哪得功夫陪你玩儿?”店小二忘记了刚刚才被掌柜的训斥过,管不住自己的嘴,又被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这才闭上嘴。
原来适才从马车上下来的便是霍家少掌柜,云城的分号是他在打理,因分店里缺了两样货就亲自到燕城这边来取。
那少年十分调皮,倒退着往后堂去,却忽地手指向锦心:“我认得你,适才站在姐姐窗口的就是你。”
锦心点了点头,正要与少年搭话,霍掌柜又是一阵训斥:“小宝,快走快走,休要在这里烦扰客官。”
少年嘟着嘴退了进去,霍掌柜摇着头叹气:“唉,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犬子年方十岁,尚不知礼数,多有侵扰,对不住了啊。”
“没关系,霍掌柜,您这小公子很是可爱。”锦心一心想着少年手里的纸风车,恨不得立即就奔到后堂去讨来看一看,无奈这霍掌柜连连责备之下,少年再也不来。
何若瑶没心没绪地站在一旁,也不坐,也不喝茶,这会儿看着锦心一脸焦急,那少年又口称认得锦心,于是心生一计,对霍掌柜说道:“霍掌柜,求个方便,可否让小生入内解个手?失礼了,内急、内急……”
那一副焦躁内急的样子装得甚是象模象样的,也不等霍掌柜首肯,随手抓起绳上挂着的账本撕了一张,直接就捂着肚子直奔后堂。
霍掌柜也是无奈摇了摇头,锦心只得陪了个笑脸:“请见谅。”
何若瑶一路小跑穿过后堂到了后园,果然见那小公子在后园“呼呼呼”地跑着玩纸风车。
“你这风车做得实在是蹩脚,虽然也能转动几下,却是要使大力跑动起来它才能动,见你跑得虚脱也不过如此,不要也罢。”
少年停了下来,不服气地瞪视着何若瑶,问道:“有本事你做个不跑就能转的。”
何若瑶满脸放出笑意来,一把拿过了少年的纸风车:“这个好办。你用这软绵的宣纸做风车,自然无力,换张硬实点的就行……”
手上正好有一张纸,折成了个风车给小宝重新装上,那换下来的宣纸自然而然地掖进了袖袋里去了。
换了个纸风车,果然省力了许多,小宝玩得十分开心。
只不过那用来记帐的纸又太过粗硬了些,风吹过几下就散开了。
“这个好办,看我的。”小宝用食指放在嘴里沾了些口水将纸濡湿一点贴紧了,用嘴一吹,风车重又飞转起来。
小宝又笑又跳,说:“以后就用爹爹的帐本来做风车,再不用哥哥的宣纸了。”
这边锦心望眼欲穿地盯着后堂,何若瑶上茅厕去了足足两袋烟的功夫才慢腾腾从后堂出来,朝着锦心眨了眨眼,大功告成。
这边厢锦心也已量好的各种衣裳,连亵衣都订好了,这才心满意地出了绸缎庄。
何若瑶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张做风车的宣纸,而是一大叠,锦心朝着她直竖大拇指,令她很是受用。
“还是张公子本事大,不废吹灰之力便马到成功。”
“那是,我何大名捕出马,还能够空手而回的吗?不过,可惜了我的折扇。”原来是用了那只装模作样的折扇与小宝换来的。
“不过,这些字我可认不全,曲里拐弯的,你快看看究竟写了些什么?在前厅就见你眼巴巴的盯着人家小宝,究竟你要它来何用?”
“这是隶书。”
锦心漫不经心应了一句,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叠宣纸翻看了个遍。
所有的纸上均写着一句诗文:“山万重,水万重,身在万重山水外,明月寄无从。”
这是锦心在木白小姐闺房里看到那句诗的上半阙,她清楚地记得,“重”字的左行曲波不显变成了楷书的“撇”,与眼前这叠纸上所写的完全相同。
“对了,我还从小宝那里套出一个重大的秘密。”何若瑶附在锦心耳边,却又故意地不将嗓子压低,倒好似存心要说给赵错与刘一刀听的。
“那就是千毒堂的小徒弟与丫环半夏有染。呵呵呵,小鬼虽小却是什么都懂的,见到了他不该见的事。他说还有许多大秘密,不肯全都说出来,我料想着一定是有关千毒堂的事,可这小鬼再怎么连哄带骗的,就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好像是得了家人吩咐不许他说的。”
何若瑶寻思着,等明儿个再带些小玩意儿来哄哄小宝,看能不能再套些秘密出来。
锦心明白,这绸缎庄后园与千毒堂相毗邻,小宝天天在后园里厮玩,人们又都不把小孩子放在眼里,因此小宝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极有可能的。
“现在只需再核实一件事……”
锦心自言自语的话音未落,绸缎庄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小宝——我的儿啊!”
赵错立即丢开了马缰飞也似地欺身掠进霍氏绸缎庄,锦心等人跟在他身后一阵狂追,奔至后堂,只见小宝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纸风车丢在一旁。
“让开。”赵错奔上前去,一把将小宝抱起,上马飞驰。
锦心知他必是抱小宝去千毒堂找鬼见愁解毒,正要跟去,却见霍掌柜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只得又返了回来。
“霍掌柜,你这是……”
不及回话,只听见婆子与小二也相继扑通扑通地倒地,刘一刀丢开了霍掌柜忙去看那二人,将手探去,已然断了气息。
再回过头来看霍掌柜,正翻着白眼仁,蹬了几下腿,唤了声“小宝”,咽了气。
此时赵错下马抱着小宝拚命敲打千毒堂的大门,半晌,鬼见愁才匆匆忙赶来开门。
鬼见愁把了一下脉,翻了翻小宝的眼皮子,摇了摇头。
“老神医,你妙手可回春,黑白无常都给你三分面子,救救这孩子,他还热乎着呢。”
鬼见愁依然是摇头:“不是老夫不救,确实已经没有用了。”
赵错怀抱中的温度一点一点褪去,渐渐地变得僵直。
而他后背上的伤口完全撕裂开来,血水往外渗,沾湿了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