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她与赵错相处了这些日子,也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风格。
他就象一个万年寒潭一般,绝不要奢求一两句话投下去会起什么涟漪,就这般凝眸看着你,说明他有兴趣听,就已经很好了。
愿闻其详就愿闻其详吧。
“据千毒堂丫环半夏所述,戌时送药时木白小姐还在屋内回话让她把药汤放在门边,亥时送药,小姐没有开门也没有应声,有咔哒的脆响以及花瓶碰碎的声音,就断定那一时刻沙女掳人。可是,将军应该还记得,昨夜亥时,沙女在虎威军营里出没,无梦无药两位小将还与她打斗,这是我亲眼所见,那时亥板正敲响。虎威军营于城外二十里地,沙女就算身手再敏捷,也无法做到在同一时刻既大闹军营又到城里掳人,除非她分身有术。”
锦心说得累了,歇了一口气,又接着:“对了,既是沙女昨夜还大闹了一番县衙,将军也可查实,究竟是几时闹的县衙?”
不等赵错发话,何若瑶就已急不可耐,立即站起身来,说:“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县衙找那肉抖问个明白去。”
“什么漏斗?”锦心不解。
刘一刀笑得一脸皱褶,拿手比划着:“不是那个漏斗,是肉抖,秦县令人太胖,走起路来一身的肉抖得厉害,大家私下里便喊他肉抖。”
何若瑶端起了步子,学秦开泰摇摇晃晃地走路的样子,自己就笑得差一点岔过气去。
“客官适才说的是东街千毒堂的木白小姐被掳一事吧?”卖馄饨的老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顺口问道。
“呃,老伯你也听说了?”
老伯呵呵呵地笑,燕城就这么点大,东街与西街相邻,况且鬼见愁也算是个城里数一数二的知名人物了,他家出事全城都已人尽知晓,老伯摆摊卖馄饨迎来送往多少客人,怎能不知?
老伯一时来了兴致,拿条毛巾擦了一把手,也不招呼生意了,索性坐了下来,与大伙聊起天来。
“咱燕城百姓有句话,说的是‘天上云中月,人间宁木白’,看不到更摸不着,可是每个人都还翘首等着云开见月,偏偏鬼见愁捂得紧实,即便太守大人求亲也不给面子,不曾想沙女这一掳了去,万事皆休。”
提到太守求亲被拒这一码事,锦心只笑不语。
刘一刀可不一样,摸着短须,眼瞅着何若瑶便笑了开去。
“张公子远在京城,佳丽万千,哪里却要万里之外讨媳妇?太守大人莫非挂羊头卖狗肉,娶了回去自己受用罢了。”
何若瑶听了怒意顿起,撇了撇嘴皮子,翻翻白眼,冷笑道:“世人既是从未见过木白小姐,又从哪里晓得她美貌堪比天上月呢?说不定是个歪瓜裂枣什么的,鬼见愁这才捂紧了怕丢丑吧?”
周遭的人皆是一愣,这倒是燕城百姓从没有想到过的,谁知道木白小姐究竟长什么样?毕竟都只是人们茶余饭后口口相传罢了,确实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
“女儿、女儿啊,回来吃饭了,娘给你做了你最爱的蒸蛋羹,快回家来啊。”
一个妇人从对街一边喊一边跑过来,抓住每一个路人问:“客官,可曾见过我家闺女?”路人纷纷侧目摇头。
“嘿,卖馄饨老头,可曾见过我家闺女?教她快回家吃饭了。”
老伯摇摇头,她又转向卖麻糬的小伙问,小伙亦是摇摇头,默不作声,那妇人又朝着锦心他们问同样的话,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的回答,而后又失望地往街里跑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哎,她家闺女被沙女掳去,都已经一月有余了,哪里还有命回来吃她做的蒸蛋羹?”
老伯叹着气,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幸亏我家都是男儿,没有闺女,不用担这份心。”
那卖麻糬的小伙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也不一定,沙女不是已经开始掳男儿了吗?好些人都已经逃到他州避难了,我看这样下去,燕城就只剩下七老八十之人苟延残喘了,我若不是因为有老娘在,早就远走他乡了。”
赵错浑身一震,一股子气血上涌。
三年前领军出征,虽在幽云十六州转战不定,但燕城是虎威军最常驻扎的地方,对于沙女为祸一事虽然曾有过助力,但毕竟因战事连连而没有过多的关注,没想到这已给燕城百姓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伤害,几乎到了人人谈沙女而色变的地步。
越是思虑,越觉得自己愧对燕城百姓,虎威军万里迢迢来到边关,不就是为了给边关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吗?可是……
“兄台,”锦心见赵错眉心深锁,便知他心中所虑,柔声说道:“兄台莫要多虑,凡事都有个因果,只需要安心去查……”
转而对着老伯说道:“听闻虎威大将军已经亲自介入彻查沙女为祸一案,相信很快就能够抓获此魔,还燕城百姓一个太平安稳。”
“正是正是。”何若瑶不住地点着头,其实她也想着安慰赵错两句,却不想被锦心抢了先,心中有一些小小的不满,嘴上还是附和着锦心,“三七姑娘说得极是,相信赵大将军亲自出手,必能马到成功,到时全城别忘了给将军烧高香建高庙啊。”
原本想着这话说得足够漂亮,却没想到老伯与小伙同声应道:“谈何容易?”
老伯接着叹气:“非是不相信赵大将军,只是如今辽兵已经退去,将军功德圆满,自然是风光回朝,哪里有为了我等区区百姓在此留不去的道理?再者,那紫昙咒也即将应验,到时城倾人亡,此时将军不走,难道留下与我们陪葬?”
“老伯,这紫昙咒究竟……”自进城来,锦心已经不止一次听到紫昙咒这个词了,每每想要问个明白,却总是不巧被打断,而此时也象是中了魔咒一般,还是好巧不巧地被其他事所打断。
因为,这时远远地一声悠长的唢呐声响起,极是凄厉哀婉,直听得人浑身毛孔乍然。
紧接着炮竹冲天而响,震耳欲聋,一只黑乎乎的队伍由街尽头处渐渐地由远及近。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老者,手上捧着一个烛台,点着墨色的蜡烛,烛火幽幽闪闪,一路走一路对着沿街两面的人频频地点着头。
后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也是穿着黑色长袍骑在马上缓缓而行,那马头上挂着黑色的纸扎花,马背也是一应的黑色马鞍。
年轻人时不时地抱拳朝着众人行礼,人群中也有回礼的,还冲着他笑笑,而令人十分惊异的是,他的胸口还倒刺着一只烛台。
一顶黑色的小轿不急不缓跟在他的身后,两旁各有一个婆子,手上亦捧着烛台,插着黑色的蜡烛。
另有两个象是丫环模样的女子,一边走一边撒铜钱,但都只是他们走过之后才有孩子们跑上前去拾铜钱。
这一行人皆着黑青之色,吹唢呐的小伙子鼓着气很卖劲地将音调拉得很长很长,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唯一热闹的是震天响的炮竹,但也是稀稀落落,隔个几步远才放一响。
但是,从这些人的脸上却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却反而有一些喜滋滋的笑意,与那整个黑色的场面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越发的显得怪异。
眼见着这支极其乖张怪诞的队伍渐渐地到了面前,又缓缓地远去,锦心才回过神来,却见除了自己这几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很平静。
当地的人们都早已见惯了,稀疏平常之事罢了。
“咦,这燕城人送葬倒也十分别致,用顶墨青小轿代替棺材。只是这也太令人惊恐了些,还好是大白日的,否则我还真当自己到了阴间地府了呢。你瞧,就只差没有举个牌子写上个‘生人回避’了。”
何若瑶张着嘴瞪着眼看了半天,发出连声感叹,又疑惑道:“就是不知到时小轿该如何处置?是连同死者入葬呢还是烧掉?”
“不知为什么那个骑马的男子胸前倒刺着一只烛台?是有什么典故吗?老伯,可否说来听听?”锦心也是疑惑不解,但她的关注点与何若瑶截然不同。
“哪里是什么送葬?这是街尾老孙家嫁闺女呀,嫁的是南街裁缝铺老张家的二小子,两家姨表亲。”
“什么?不是送葬而是成亲?”
这几个食客吃了一惊,几乎是异口同声,就连向来波澜不惊的赵错也露出十分讶异的神色,这一路黑乎乎的竟然是成亲的队伍,这太匪夷所思了。
惊诧过后,何若瑶来了兴致,见老伯正开始左右开弓地剁馄饨馅,便讨好着:“老伯我来帮你剁馅,你说说为什么燕城人成亲要弄成这般鬼鬼怪怪象送葬似的?还有,为什么燕城的蜡烛全都是墨色的?我来燕城半个月了,到处找不到一支红蜡烛,全都是墨色,夜里点起来,看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老伯倒也不客气,将菜刀顺手就往何若瑶手里一搁,坐下了,那麻糬小伙虽然是本地人,却也不知所以然,生意也不做了,凑了过来听。
“这墨烛,丧婚,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