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错了,去县衙或是出城回营都应该往北走,去西街干嘛?”
赵错牵着马也不回头,看也不看张文远,只淡淡一句:“西街吃饭。”
张文远有些纳闷,若说单单只为吃饭,大可不必上西街,那里大多是丝绸布匹店,比起京城的繁华街市来,根本不值得看。
“吃饭去南街呀,全城最好吃的餐馆都在那里,满街各色小吃任你挑,又能吃又能逛,多好。”
锦心诧异:“张公子刚从京城来,这么快就四面八方熟门熟路的了?”
张文远愣了一下,尴尬一笑,说:“巴掌大一豆腐块儿,小生来了半月,街街角角逛了个通透,都快成地头蛇了。”
刘一刀的白眉一拧,问道:“你不是说今日刚到的燕城,又说来了半月,到底哪个真哪个假?怎么吹起牛来比那狗头军师还要滑溜?”
张文远摇了摇折扇,嘿嘿地笑,大概发觉自己言多必失,于是闭了嘴,默默跟在天牛后面,往西街而去。
“张公子,你跟来做甚?”赵错稍稍瞥了一眼张文远,刘一刀随即警觉起来。
张文远手中折扇朝天一指,随口而出:“大路朝天,各……”
锦心莞尔,这态势竟然与尉问天一般无二,也不知他们原本是不是一伙的?
张文远似也想起某个人刚在不久之前说了那么一句,觉得无趣,当即住了口,目光狡黠闪烁,说道:“辽国龙珠太子特意派遣军师前来给虎威大将军送解药,这说明什么问题应该不用我说出来吧?我父亲大人若是知道了该如何上报朝廷呢……”
唬得刘一刀立即丢了马缰,伸出手掌去将张文远的嘴捂紧了。
“小点声小点声,一街的人都看我们呐。”
张文远拚命从刘一刀手掌下挣了出来:“呸呸呸,拿开你的臭手。”仍是鬼头鬼脑地冲着赵错,一副拿了人把柄的奸相,但嗓音倒是低了下来:“你们若是肯带着我一起查案,这事我也就一笔勾销,就当没听到没看到,如何?”
锦心眼见着赵错的眉心紧蹙,一只手掌已经握成拳状,心知情势不妙,赶忙抢了先,将张文远拉到一旁,说:“带你查案没问题,但你要记住,不是赵大将军受你威胁,而是实在不想添什么麻烦。还有,既是大家在一起,也应坦诚布公,不带这样装模作样掩人耳目,你说是吗大小姐?”
张文远一愣,连连退了几步,惊问:“三七姑娘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赵错闻言也是一惊,这才认真打量了张文远一番,而刘一刀诧异的张嘴好半天没有合拢。
锦心含笑不语,眼瞅着张文远的耳朵上十分明显的耳环眼。
打一开始就眼瞅着张文远的言谈举止十分别扭,女子特有的敏感以及细微处的观察,对于张文远的女子身份早已了然于心。
更何况,这种女扮男装的把戏,她早就玩过了,扮成捕快跟在桓靖大哥身边奔走拿人或是混入大堂站着喊“威武”,骗得了别人却怎么也骗不过父亲的火眼金睛。
“好、好吧,我实话实说好啦。”
这位假模假样的张公子,真名叫做何若瑶,太守张顺是她的舅舅,而张文远则是她的表兄,现在人还远在京城呢。
何若瑶因不满父母作主将她嫁给朝中一位尚书之子,乘人不备乔装改扮逃出了京城,投
奔于远在边关的舅舅,却不想一向来对她最是疼爱的舅舅一早就收到了她父亲的飞报,欲要将她押回京去与人成亲。
她再一次逃了出来,正在燕城四处流浪,无意间听到木白小姐被掳一事,出于好奇,便到千毒堂打听消息。
“要知道,我最不服的就是那个蛇酒案的贺锦心,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破了个案子罢了,我若是有机会,定然破一个轰动五湖四海全天下皆知的大案。这不,沙女一案正是我的大好时机,焉有错过之理?只可惜我在县衙转悠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县太爷,听闻昨夜沙女不仅大闹县衙,还掳走了本城名医之女,因此就转到千毒堂来碰碰运气,结果就碰上了你们。”
赵错淡淡然望着锦心,锦心回之以柔和的一笑。
唯有一点何若瑶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那就是她为何迢迢万里由京城跑到边关来,并非只是为了投奔舅舅,而是冲着赵大将军而来。
京城名流云集,皇亲贵戚家的公子哥儿一抓一大把,可她偏偏对一个人情有独钟,只因三年前看着他骑着枣红大马领十万大军走过汴京城头浩浩出征。
但是她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进不了管制森严的虎威军营,只能在外围打听将军消息,今日如此巧遇,简直令她分外惊喜。
“你乘千毒堂丫环出门的时候买通了她,从她口中了解了一些木白小姐的病情,这使得你对于千毒堂内部产生了怀疑。请问何小姐,在药柜转悠了好几遍,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何若瑶沮丧地摇了摇头:“是啊,本想查查沙女的蛛丝马迹,却不料这千毒堂本身就疑点重重,只是看了许久,那药柜里都是些寻常的药草,看不出什么来。不过,既是我何大名捕介入此案,相信不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再者,我与赵大将军联手,沙女她插翅难逃……”
她挥了挥折扇,信心十足地拍了拍锦心的肩膀,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大小姐自封为“何大名捕”了?
“虽然只相识不过半日,但我看出来三七姑娘心思敏捷机灵聪慧,这样吧,三七姑娘,不如你就跟着我好啦,待我功成名就,也绝少不了你的好处。或许我还可以为你寻个上好的人家嫁了,一世荣享,如何?”
锦心不置可否,只是拿眼偷偷瞟了赵错一眼,那人却只顾牵着马默默前行,并不搭理。
只有刘一刀愤愤然耻笑:“拉倒吧你,让三七姑娘跟着你?想都别想!她的终身大事也无需你多虑,再要花言巧语蒙骗三七姑娘,立即将你拿了送回张太守那里,押你进京嫁人去。”
何若瑶被人戳了短处,即刻改了口说:“好吧,算我跟着你们好啦,反正我也无处可去。走走走,上西街上西街。”
西街与东街相比要热闹许多,商家大多经营丝绸布匹与首饰之类的,因而逛街的人中妇人偏多。
先人造城,必是取风水、习俗、天干、地支等多方测算之后才定下格局,因此哪里有口井,哪里有座庙都有其特定的意义,并不是随随便便的挖井搭庙。
燕城地处幽云十六州最边远之地,城小人少,但也依然恪守着中原汉家的思想,内城得四四方方,外城平平整整,是为四平八稳之意。
城中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也是各有其司,比如医馆大都开在东街,丝绸布匹聚于西街,茶馆在南,而各类农具等物什在北。
这主要是便于官家管理,大体分的清管的明。古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之说,也就是这个道理。
但有一样是万古颠扑不破见缝插针的,那就是民以食为天。不论东西南北乃至小街小巷,各种小吃的行当是必不可少。
“呀,麻糬,这个我最爱吃。”
锦心觉得十分好笑,何若瑶原说西街没啥可逛的,这会儿见着一个卖麻糬的小摊便又惊又喜,霸着摊子买了十来个麻糬方才罢手,卖麻糬的小伙喜得眉开眼笑。
旁边就是个卖馄饨的,摆了三两张桌子,赵错便驻了足,在这里坐下,何若瑶也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拿了一个麻糬逗枣红马。
“天牛不吃这东西,张公子你别逗它,小心它又踢你一脚。”
何若瑶吃吃地笑,将麻糬塞进了自己嘴里,囫囵地问:“哎,赵大将军,它明明是匹马,为何你偏要叫它牛?它这么牛气,就没个意见?”
赵错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馄饨,停住了,看了看天牛。
这匹枣红马从出生开始便跟着他,风风雨雨许多年,自打一开始就叫它“天牛”,却从来没有想过,它对于“天牛”这个名字会不会有意见这个问题。
锦心摸了摸天牛的马背,笑得甜心。
赵错的冷脸上也似开了一点云光来,笑了一笑,又埋头吃馄饨。
何若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吞下一口麻糬空出嘴来问:“你们打的什么哑谜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而已。”
所谓“往事”,也不过是几日之前,可不知为什么,锦心竟有一种隔世的感觉。
直到现在,她也依然觉得,他若真是一名马夫,该有多好。
何若瑶俯身附于锦心耳旁,悄声问道:“我晓得将军府中带来两位随从,一个叫无梦一个叫无药,却没有叫三七的,不知姑娘何时跟着将军的?”
锦心一笑:“不久,就几天功夫。”
何若瑶似放下心来的样子,就几天,大可以忽略不计。
锦心坐的方位,对面街上正是一家规模较大的绸缎庄,门楣上写着:“霍氏绸庄”,心中顿了一顿,凝神看了许久。
听半夏说过,与千毒堂后园毗邻的,正是一家经营绸缎的人家,姓霍。
“好了,吃饱喝足了,是该说说案情了吧?”
何若瑶吃了两个麻糬又吃了一碗馄饨,将碗一推,心满意足,开始分析案情。
“据我认真细致的观察与深思熟虑的推测,再加上鬼见愁精明强干,可以排除千毒堂内部之人毒害木白小姐而藏尸的可能,沙女掳人之说,应为不假。”
锦心微一摇头,何若瑶急了:“怎么,三七姑娘不认同我的看法吗?”
“目前究竟是否千毒堂内部作案尚不能下定论,木白小姐是被掳还是被杀后藏尸,也无从判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千毒堂内必定有鬼,此鬼究竟与木白小姐失踪一事有无关联,又当别论。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断定,此事与沙女无关。”
“哦?”
“哦!”
刘一刀与何若瑶异口同声发出惊叹,一个兴致勃勃,一个则不以为然。
赵错对于锦心这种常常出人意料的言辞早已习以为常了,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双眸灼灼凝目注视着锦心,双唇轻轻一抿一张,却平平淡淡说出四个字来。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