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念
酒客书生2017-08-05 00:182,195

  “女师父!”

  次日清晨,栓子早早跑到寺中,坐在一棵枫树下,待看到韩云卿后,便一下子跳起来,大笑着朝她招手问好。

  “切莫喧哗。”韩云卿平静的看了一眼栓子,栓子嘻嘻哈哈地朝她扮了个鬼脸。

  “今日你不去私塾么?”韩云卿边扫地边问道。

  栓子跟在韩云卿身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说道:“昨天我带他们逃课,夫子回去就一个劲地打我,我很生气,嘿嘿,就趁他午睡的时候把他的山羊胡子给剪了……哈哈哈他就不让去了!”说完,栓子一个劲的笑不停,模样颇为自豪。

  韩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要认真读书才行,明儿就去给夫子认个错。”

  “我才不去呢。”栓子见韩云卿云淡风轻神态没有丝毫变化的脸庞, 便不再笑了,撒娇般地说道,“我不喜欢读书嘛。”

  韩云卿依旧扫着叶子,漫不经心的说着:“人哪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像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

  “你怎么跟娘亲一样唠叨。”栓子一脚踢散了韩云卿正在扫的枫叶堆,苦恼的转过身就走,小步子迈了几下又停住,嘟着嘴气鼓鼓的样子转过头又走回韩云卿身边。

  “我错了……”栓子低下头声音弱弱向韩云卿道歉。

  “没事。”韩云卿并未生气,她耐心的扫着被风刮散的叶子,平淡地说:“你要是不想听,我以后便不再说。”

  “不不,女师父……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读书,我是觉得夫子讲的那些都没有用……我长大后不想跟爹一样去考什么秀才……”栓子认真想了一会儿,又一脸兴奋起来,说道,“我将来要当大将军!嘻嘻,横扫千军万马,夺回我大宋山河。”

  韩云卿一愣,久藏在心底的一丝夙念随着栓子的话、忽然翻涌而出,手中的笤帚啪的一下落在地上,枫叶飘落在她身侧,她不可思议又略带期盼的目光看向栓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栓子刚才只是顺着心中的想法随便一说,没想到韩云卿竟然以期冀的眼神看着他,他便拍了拍胸脯,自信豪迈地说道:“我将来要当大将军!像鄂王岳飞一样,上战场,舞银枪,横扫千军万马,把金贼打的屁滚尿流,收复我大宋河山,赢得千秋万岁名!”说着,栓子还空手比了几个握枪杀敌的姿势。

  “好,好,好。”韩云卿难掩内心的激动,她轻抚着手心的薄茧,说道,“大宋还有你这样的孩子……真好。”韩云卿的眼眶中似是有了泪水,她仰起头望向北方的峰峦,像是在凝望故都的山河,半晌,她声音幽幽地问道:“你是当真要当大将军?还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的?”

  “我……”栓子有些犹豫了,他低下头,说道,“……以前我跟爹娘说‘我不要读书了,我要学功夫’,爹娘都斥责我……我跟伙伴们说,他们也都嘲笑我……但是我……我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真的想过当大将军!因为……”

  栓子的小肉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袖,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眼神无比炽热地望向韩云卿,说道,“因为金贼连年加贡!官员来我们村收的粮一次比一次多;村里的人们生活愈加艰苦,我家里省吃俭用,我娘她一年都不给自己做一件新衣服,钱都用来给爹爹买书和纸笔了,我也好几年没吃过饺子了……我想,如果我当了大将军,将金贼赶走杀尽,我们村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娘以后每年就都有新衣服穿了,爹也可以安心读书不用那么自责了,我也可以吃到饺子了!”

  韩云卿心中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这个孩子想当大将军的理由竟然这么简单、这么纯粹。是呀,他是平民百姓,辛劳一生所求的就是丰衣足食,而现在这个朝廷,却连百姓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她走到栓子面前,弯下腰,拍了拍栓子的小肩膀,说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一辈子都不要忘。”

  “是!”栓子认真严肃的点点头。

  韩云卿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潭中似乎有一颗石子落入,层层涟漪散开,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韩云卿揉了揉栓子的头发,温声说道:“不过,你还是要好好读书。”

  “啊?”栓子一听,哭丧着一张脸痛苦的望向韩云卿。

  “从古至今,像孙武,鄂王,哪一位不是文学大家?”韩云卿拾起笤帚,继续扫地,叶子又陆续落了下来,堆满了台阶,她说道,“下次见我,将鄂王的《满江红》念给我听。”

  栓子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看到韩云卿又在扫叶子不理他了,便跑到韩云卿面前,思考了一会儿,笑嘻嘻的说道:“对了!女师父,过几天就是拜月节了,我正巧生在拜月节……”

  “待会我要去诵经了,你早些回去吧。”

  “喔……”栓子点点头,迈开小步子倒着走,大眼睛不舍的盯着韩云卿。

  韩云卿扫着台阶,似是随口说道:“好好走路。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是!”栓子一听,这才高高兴兴的跑了。韩云卿望着栓子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寺门前,沉思了一会儿,心中的涟漪淡去,化为唇边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栓子令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自小不喜理学女工,偏爱兵法武功。只是后来……国策家规,严禁女子学这些东西,后来她入了皇宫……近一年的宫规礼数,黯淡了她的神采,磨尽了她的棱角,她变得平静寡言,不喜不悲。

  她曾一度认为从前的那个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没有思想的躯干,无目的的游荡在俗世的牢笼中,活着或死去,于她而言,没有区别、也没有意义。

  但是现在,一切又有了转折、新的转折。

  “大将军……”她呢喃着,年幼的懵懂,昔日的热忱,她这双握着笤帚的手,也是曾提过缨枪的;手心上面由兵器摩擦留下的薄茧,如今轻抚还令人心颤,印在手掌烙于心口、成为她永远挥之不去的一念。

  “我成不了将军,便去成就一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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