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决绝
酒客书生2017-08-12 15:312,428

  一连几日皆是微雨,栓子都未再来,直到拜月节。

  湛湛长空,此夜无月。

  韩云卿在房中读着佛经,似乎听到门外有动静,推门而出,便看到蹲在她门前、玩着石子的栓子。韩云卿掩上卧房的门,缓步走到阶前,看向一言不发扔着石子的栓子,问道:“何事?”

  “姐姐不生我气了?”栓子的声音中还带了些许委屈,他说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姐姐要真的气不过,就打我罚我好了。”

  可能是连天下雨的缘故,晚风有些微凉,韩云卿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栓子,轻声唤道:“栓子。”

  “嗯?”

  “……没事,华诞快乐。”韩云卿忽然记起今日是栓子的诞辰,便将心中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栓子脸上一喜,“我就知道姐姐没有忘!”说罢,将手中的石子一丢,拎着一个黑袋子,小跑站到韩云卿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姐姐送我了那么多东西,这次,我也给姐姐带了个礼物。”

  “哦?”韩云卿不禁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个黑袋子,这还是栓子第一次送她礼物。

  栓子挑了挑眉,说道:“姐姐,你闭上眼睛。”

  韩云卿莞尔,便闭上了眼睛,等着栓子给她一个惊喜。

  簌簌的声音,栓子似乎从黑袋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接着站到韩云卿身后,将东西固定在了她的头上,韩云卿心中一愣,栓子翻了翻袋子,从中又拿出了什么东西。

  一切准备好后,栓子站到韩云卿面前,笑着说:“请姐姐大人睁眼。”

  韩云卿缓缓睁开双目,只见栓子左手握着一颗点亮的红烛、右手则拿着的一面镜子。

  烛火照亮了镜中人的面容,韩云卿的眸子渐渐睁大,失神的凝视着镜中、那长发如瀑的自己……既陌生又熟悉,东隅已逝,一刹那,夙昔往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心底:

  ——她年幼时束发练习岳家枪法,曾笑谈:“这头发每日练枪还需扎起,不如剪了罢。”那时的她,意气风发,崇敬岳飞,弃自家双刀而习岳家枪法,何曾受过理学礼教的约束,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当真褪去三千青丝。

  ——她第一次驯名驹,勒马时云鬓散落,乌发垂腰。引无数官家子弟鼓掌叫好,赞道:“不愧是韩将军的后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当时的她是何等骄傲,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受到无数人的追捧和艳羡。

  ——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一步一步踏上宫阶。红烛罗帐,她看到芙蓉帐中自己长发飘舞的剪影,不禁潸然泪下,眼底却是一抹不甘。

  ——她墨发被一刀一刀地剃去,寺中的辰钟声早已被哭声淹没,唯有她不哭不闹,恭默守静的接受了剃度之礼,礼毕,她平静说道:“多谢寂明师太。”眸中,唯有如深潭一般的死寂。

  白云苍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姐姐,你长发的样子好美,九天仙女下凡,沉鱼再世,也莫过于此。”栓子深情地注视着韩云卿姣好的面容。

  韩云卿脸色惨白地将假发扯了下来,哗的一下扔在地上,转过身背对着栓子,夜色昏暗,她眼角滑落的两滴泪、融入石板中,再也不见,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孤冷,“我本是出家人,你如此做,既辱了我,也辱了佛家。”

  “我并未有此意!我只是想让姐姐开心而已。”栓子不知所措地解释着,慌忙蹲下身将那假发捡了起来。

  “栓子,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也没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待来年开春,你去考个武举,当了官,就不必再来了罢。”

  栓子握着假发的手一僵,愣住般的抬头看向韩云卿,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

  “考取功名,保家卫国,孝敬父母,娶妻生子,才是你该做的。而不是待在这儿跟我虚度人生。”

  栓子手中的蜡烛和镜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蜡烛滚到假发上,烧焦了许多发丝,烛火熄灭,空留一缕残烟飘散在空中;镜子也碎了,碎片散落在地面台阶上,再无法重圆。

  栓子僵硬地站起身,眼眶被泪水盈满,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姐姐,你是要赶我走么?”

  韩云卿漠然地背对着栓子。夜色转凉,寒风骤来,吹起了两人的衣袂。

  “姐姐,我自六岁就跟了你,跟你学做人、学诗词、学武功、学兵法……我对你的感情、不亚于对我爹娘,你怎么可以赶我走呢?”栓子的脸庞上泪痕交错,他仰头望向漆黑的天际,声音颤抖的说道,“我的知识、我的观念、我的追求、我的一切都来自于你,我根本就离不开你……”栓子在韩云卿身后哐的一下跪地,“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离开我!”

  雷声大作,狂风呼啸,天将有雨。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我已皈依佛门,本不该对红尘有所挂念。”韩云卿没有一丝动容,声音平淡,推开卧房门,迈入了门槛。

  “佛门?姐姐,你根本不信佛,你只是被困于此,为何称自己是佛门中人?!”栓子大声喊道。

  韩云卿将门一掩,“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我以前信,但现在不信了。”栓子蹒跚上前,扒着门缝,与韩云卿对视,他双目赤红的说道,“我娘常常来此拜佛上香,可是八年了我爹还是没有考上秀才!是你告诉我这天地间没有‘理’,是你告诉我未必要灭人欲,如今,我的欲便是你,难道我的欲是恶欲么?难道你想让我抑制我的欲么?!”

  几滴雨水落入了泥土中。片刻的沉默后,她道:“当初,我就不该教你这些。”说罢,韩云卿冷漠地关上了房门。

  房门外,栓子出神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一门之隔,最难相和。

  电闪雷鸣,雨水倾盆而下。

  滂沱大雨中,栓子捡起地上被烧掉一截的假发,神情呆滞,他脚步有些踉跄,好几次差点跌倒。

  夜空中放了几束烟花,如星尘一般的散落在天际。

  卧房内,韩云卿一下子跪倒在地,打翻了桌上的佛经和木鱼,满脸泪水,痛苦的啜泣着。她手中,正握着一个小木雕,刀工精湛,栩栩如生。这本是她为栓子准备的礼物,她凭记忆将栓子小时候的样子雕刻了下来,神采奕奕的模样,手中一柄长枪。

  窗外雷雨阵阵,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寂明师太的话,“误了这孩子的前程是小,辱了你和你家族名誉是大”,今日与栓子的决绝,她根本就没的选,她经历过后宫纷扰、深知流言可畏,她不能让栓子的大好前程葬送在市井的闲言碎语中,她不想成为栓子仕途上的累赘,更不能让他的人生有一丝污痕。

  栓子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而她,注定一生什么也不是。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一别生倥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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