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溪村──
偏乡小镇小村落,森林之外就是农田,住家房舍稀疏,这边的林家距离那头的张家也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
人们除了在市集汇集之外,大概就只有庆典节日会相互碰头。
自从哑溪的那一头空了许久的院落搬进了一个怪模怪样的西域人之后,别说林家和张家,就连再更远一点的吴家和杨家人都常聚在一起,对这个新来的邻居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说起他们的新邻居,除了身形高大颀长、五官立体之外,还有着一头罕见的发色──
颜色介于黄橙与橘红之间,像火燄一样,十足十的异族人,虽然那头与众不同的长发在大半的时间里都藏在头巾内,但对好奇的村人来说,藏不藏起来都是打发无聊的最好谈资。
“喂!你见过哑溪林子旁的那个人了吗?”泡着自家晒的茶喝,张老爹说。
“看过,但那是人吗?是只高大的红毛猿人吧?”林家的大儿子酸溜溜地说。
“胡说!那人只是一头红发,是个如假包换的人!”
“而且他比你像人,还生得俊!”吴二叔和杨家代表都反驳。
“生得俊有用?怪人就是怪人啊!”林家的大儿子就是不喜欢。
“那叫异族人,不叫怪人。”张老爹说。
“异族人跟咱一样,会说话,会生气也会高兴,只是外貌生得与我们略有不同,不用大惊小怪的!”吴二叔虽然这么说,还是加了但书,说:
“我家两个大小姑娘与媳妇常聊起那人,但我告诫她们,家里的女人和小孩都不准去接近那屋子的异族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个什么麻烦的来历?”
“也是,毕竟不是咱村里的人,看着怪异。”林家的大儿子点头同意。
总之,这样的闲聊话题不少,怪只怪乡间除了农事以外的时间都太冗长也太平淡了。
村人们也不真的全都是井底蛙没见过外族人,市集里偶尔也会看见几个来自西域的行脚贩子,卖些稀奇少见的东西或辛香料,甚至是纯度不高的高山岩盐。
这些贩子不少都拥有棕色或是金色,茶色或是琥珀色的头发,有些还会将头发还卷成一球一球的垂下,或盘在头上。
因此,对于新邻居那特别的外貌,村人们只是好奇而已。
有人说他来自遥远、冰天雪地的西北方,但无人真的听他提起自己的来处,他是个有着冷淡表情、不太说话的人。
对他,虽然不会过于亲近,倒也不会太过排挤,偶尔异族人会带着他的小孩来交换一些农作物,或到村里的小店家买食物,村人也没有拒绝。
之所以接受得这么干脆,这个孩子就是主要的原因。
会带着孩子的人,总不会是个坏人,对吧?
仲天刚搬到这个小村落时,跟村人买下一座没人居住的小庄园。
此处空废了多年,许多东西都需要修缮,第一个需要弄的就是净水系统。
这个庄园有两口井,但水质一般般,当饮用水有些勉强。
他去哑溪岸边找些大大小小的白色卵石、碎石、粗石沙到小石沙,再加竹碳,一层一层分好,最底层放着粗布,竹碳垫高,用口大瓮装起来,接近底部弄个孔,加个竹管引水,堆高后,下面放个更大的水缸收集过滤过的水,加上盖子,简单的净水器就完成了。
水解决了,其他需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屋内虽有些简单的家具,能用的却无几何,房间的屋顶也有漏洞,他去村落市集买了些简单的工具,修缮整理之后,勉强能够生活。
令仲天略显不快的是,他只紧急修好一张床,也是屋内唯一的床,这下子师徒俩人又得一起睡了,但这个小昊玥真是要气死他了。
一年前要这只小家伙自己睡时只差没哭成虫,现在因环境所逼得“委屈”小家伙几日跟他挤着睡,这小家伙还当真一脸委屈。
“我长大了,要自己睡。”五岁的小昊玥说。
“好吧!你长得有够大!你想自己睡,房子后有座竹林,可以弄些竹子来做竹床。”仲天没好气说。
“啊?那──师父帮我做啊!”小昊玥大叫。
“师父有空就帮。”
仲天扬扬眉。满屋的狼狈还等着他慢慢处理,有床睡就不错了,还嫌弃呢!
事有轻重缓急,初来乍到,他还得先处理民生用品,就先不管小家伙的委屈了,当下这状况,神经线还是放粗糙一点,比较不会被刮伤。
所幸不久之后,他认识的商人朋友卢雍知道他“又”搬迁了,还特地请人送了些家具过来,让他将那些会摇晃的旧家具淘汰掉。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仲天的小庄园越来越舒适了。
这一年,村里出事了!
在森林过去一点的地方有个哑溪汇集而成的水潭,村落的农民借助岩块与木材,想在下方溪口处架个调节性的水闸,以便调整非雨季时的农作灌溉。
可惜每年的雨季一到,末几天水量过大,水闸就会被冲溃,淹没一片良田,每年都要大修,留不住水,到了秋日以至隆冬就得受缺水之苦了。
这一年还造成了灾难,吴家一家大小,冒雨在菜园子里想多采点菜以减少农损,吴家老爹却被水给冲走了,幸好那个红发怪人及时将他救了回来。
那怪人不仅高大,虽然精瘦却力大无穷,救了人之后,还协助村民完成水闸的建造,安上了简易的闸门,从此,当豪大雨降,哑溪水量过大时,只要打开闸门稍作调节性疏洪便可。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村人们与这个异族怪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某一日黄昏,出去玩耍大半天的小昊玥自外头跑回来,他兴奋的冲向后屋──师父的工作间。
正在工作的仲天见他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蹙着眉说:
“昊玥!你这是怎么了?瞧你这一身是平日的三倍脏,难不成是摔到田埂去跟水牛玩泥巴了?”
“师父!您怎么知道?”小昊玥大惊,诧异地说:
“今天不知怎地,林水牛和杨七,还有俩个谁啊(想不起来了)?他们跑来找徒儿玩了!”
见攀在桌案前的孩子满脸半干的泥巴,因总算有别的孩子跟他玩而兴奋发光的神情,仲天内心难免有些想法。
这年纪的孩子的确需要年龄相仿的玩伴,以免思路长歪或导致性格缺陷。
可是因为仲天的关系(外貌实在太过出类拔萃,人又过度孤僻),小昊玥习武读书识字以外的时间也只能跟他自己玩。
想藏起一只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羊放在羊群里;他也曾想过是否要带着小昊玥回到几年前曾居住过的西域边城?
至少在那儿啥样的人都有,他与昊玥都不至于显得突兀。
之前搬迁至此,就是因为西域故居好像变成菜市场了,一阵子就会有不速之客造访,带来不少困扰。
当然,还有多年来他不解又不想碰触的黑暗。
打破了仲天的沉思,小昊玥突然问:
“师父!您是徒儿的爹吗?”
“……不是。”仲天忙碌的手停了下来,这问题让他诧异得眉头都快蹙成直角了。
“为什么这么问?”
“水牛问徒儿,您是我爹吗?徒儿说,爹是什么?他又问徒儿,我家谁最大?我说我师父您最大。他说,那您就是徒儿的爹。”
小昊玥颠三倒四的叙述着,亏得仲天还听懂了。
“呃──”
就某个角度来说,这样的说法也没有错得离谱啦!但就七神的论点来看,原理并非如此。
与一般人不同,对于七神,世界、时间、空间、职司……等等这些很难对孩子解释的事,才算是必须的常识,因此,他还没教过昊玥关于人类间伦常的知识、爹或娘这些词。
当然,这是他自己的判断,教育孩子的方式他也无人能询问对错。
仲天说:
“我不是你爹!现在是你的师父,以前是你的朋友,以后也会是。”
小昊玥纠着浓眉,一脸懵懂,但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又转移了,看着仲天捏塑着一支细长的东西,他问:
“师父,这些天您都在做什么呢?”
“我在做发簪。”
“用什么做?”
“这是苗银,用来做薄的东西还行,也不像银那般容易变黑。”
“为什么要做这个?”
“因为你要吃饭啊!”
“簪能当筷子用吗?”小昊玥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在想什么?当然是卖了钱才能买食物给你吃啊!”
“啊!是这意思啊……”小昊玥恍然大悟。
仲天有些不耐烦,打断昊玥没完没了的疑问,挥手道:
“你臭得像只水牛,自己去井旁边冲洗一下,等会儿要用晚膳了。”
“喔!”
应了一声,小昊玥往院子跑去,仲天叮嘱着:
“小心点!别再掉进井里去。”
小昊玥毕竟是复灵中的神祇,天生神力不在话下,武艺什么的稍微指点一下似乎就能唤起他的本能,比读书识字容易得多(文字语言每个时代都有些许不同)。
只不过小子年纪尚小,就算是天赋异禀,灵活又矫健,还是常出岔的!脸上身上常有些喀碰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