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是当年王爷立府之初就入府的,虽然未能在王爷身边侍候,但在府中也是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怠懒,米嬷嬷及府中姐妹都知道的。至于王爷所说的主子,连翘却是一点都不明白。连翘的主子,唯王爷是也,焉有其他?”
“连翘自认在府中做些杂务尚是一把好手,但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岂能如此这般一口气杀死十二名宫人?”
“王爷不信连翘,纠缠于此,岂不是任由真凶逍遥?”
连翘的伤得到包扎,人也缓过了一口气来,思路也十分清晰,竟一连用了三个反问来回答梁王的一句问话。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贼女子,说你手无缚鸡之力,谁信?随便乱挥几剑便能重伤我的兄弟,难道我禄绥的手下皆为脓包不成?”
连翘斜视了禄绥一眼,神情中极是不屑,那意思已摆明了说禄绥手下皆是脓包。
禄绥气得抬脚要朝着连翘踹去,被梁王喝止了,讪讪然退开去,而手握佩刀随时都要拔出来砍了连翘之状。
“连翘,本王最后问一次,若你依旧不招,那本王也只能将你交与禄绥去审问了。说吧,你的主子是谁?”
交给禄绥,皮肉之苦恐是难免。
连翘低眉思虑。
纪清悠上前一步,对连翘轻声说道:“禄绥恐没有王爷这般怜香惜玉,连翘,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后果,他有的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
虽然轻声细语,却教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连翘来自于宫中,怎会不知那些叫人死去活来的酷刑?
深深地叹了叹:“罢了,连翘既是落入了你等圈套,露了形藏,不死也将全身皮囊剥尽,且招了求个速死罢。”
遂仰面朝着梁王,说道:“王爷,其实您心中应是有数,只不过想拿连翘一个口供以应对当前局势罢了。是,也正如您所希望的,连翘乃当今太后所遣,而今愿意押供确认,只求王爷赏连翘一个痛快的死法,莫教粗俗之人折辱连翘的女儿身。”
梁王闭目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纪清悠也跟着舒了一口气。
梁王归府之时,当今圣上十分贴心地赏赐了十二名宫人,至于他们的用处,不言而喻,梁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也正因此,梁王将他们统统放在彩楼之中侍候,不教他们与其他宫人混杂。
如今十二名宫人被杀了个精光,大有梁王府清除皇帝耳目之嫌。
梁王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那些一直致力于杀梁王定江山的朝中大臣们,又该有了一个重要借口,也就意味着,梁王再一次成为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当朝太后与皇帝之间因为种种缘故而彼此生了一些嫌隙,太后也是碍于皇帝儿子而未能公然扑杀梁王,那么,杀掉皇帝安插在梁王府的钉子,便能让皇帝与梁王彻底翻脸。
太后既然不能动手,就让皇帝自己动手清除梁王,何乐而不为?
拿到连翘具押的口供,梁王这一关就算是淌过去了。
“本王一直都在砧板。”梁王的心境并未开朗,淌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乃至于此后的无数道关口,不知道能不能每一次都这么顺利地淌过去?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某些人的心头之患。
“暂且将连翘押下去罢。禄绥,不可动粗。”梁王吩咐了一句,起身离开。
“是。”禄绥答应得不太爽快。
看得出禄绥很不情愿,纪清悠十分善解人意地对他说道:“禄统领,你可到账房去领百两银子,一则为受伤的兄弟延医请药,二则,犒劳府卫们,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禄绥这才开了笑脸,对纪清悠叩拜:“娘娘爱惜兄弟们,禄绥代他们给娘娘叩头谢恩了。”
纪清悠笑了笑:“那就麻烦诸位将这些死尸清理干净了。”
“那是应该的。”禄绥对娘娘可说是越来越崇拜了,自此忠心耿耿从无二话。
首先自然是要把新房门前的尸首搬走,可是魏蘼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具跪式尸首左看右看的。
禄绥笑道:“长乐小公公是好奇这个尸首为什么呈跪式的吧?我也是奇怪着呢,跟其他人都不相同,该不会是下跪求凶手放他一条生路吧?可惜……”
魏蘼应了一声:“哦。”便又在地上爬着去看其他的尸首,左翻翻右嗅嗅的,似乎还想找到一片与之前相同的叶子来。
梁王站在新房门前,想了想,回过头去问道:“连翘,你的同伙呢?”
连翘这一次回答得十分干脆:“我的同伙,就是小长乐。”
“小长乐!”梁王一声厉喝,全场寂静无声。
魏蘼正爬在地上摸一具尸首的鞋子,被震住了。
每个人都拿眼紧紧地盯住她。
“小长乐,你找到什么了?给本王拿过来!”梁王沉声,但已经缓和了许多。
魏蘼这才从地上爬起,走到梁王的面前来,抓起梁王的手,摊开,说声:“给你。”
将她握着的几点细沙流落在他的掌心。
向来优柔温润的纪清悠终于被激怒了,厉声喝道:“小长乐,你竟敢戏弄王爷!”
禄绥一个飞狗扑月之势将魏蘼摁住反剪了双臂,禀道:“王爷,连翘同伙拿住了,要怎么处置?”
梁王的眉心一皱:“放肆!”
“对,小长乐,你这狗贼,太放肆了。”
“本王说你放肆。”
禄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纪清悠脑子转得快,赶紧喝令禄绥放开魏蘼。
“连翘明明供出小长乐是她同伙……”可怜禄绥是个粗人,脑子实在无法转过弯来。
梁王的掌心里大约十多颗细沙,是魏蘼从那些死者的鞋底上抠下来的。
他想了想,看着魏蘼,说道:“本王明白了。”而眉心蹙得更紧。
“本王,忽然想小叶子了。”
除了魏蘼,每个人都面面相覷。
这个时候没头没脑的,忽然想起小叶子,令人十分不解,尤其刚刚嫁入王府几天的纪清悠更摸不准状况,但她曾听三保太监与郑文铭说起过应天孝陵那惨烈的一战以及小叶子之死,也明白梁王对于这个憨头憨脑的孩子有多么疼惜。
讫今为止,能触动他心底里的伤痛的,从来只有魏蘼。
为什么她不言不语撒了几颗泥沙在他的掌心,他就能够明白一切?
忽然觉得,那冰凉的外表,那恨意难消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恶言恶语之下,却是无论如何都避之不去的,他与她的心意相通。
那是她费尽心力也难达一二的境界。
纪清悠眸光流转之间,似有意无意地扫过魏蘼的脸庞,那是她恨不得立刻在自己眼前消失的一张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下来,柔情婉转如秋煦。
“垍,你是累了吧,先回房里歇歇好吗?”纪清悠握着梁王的手,扫去了掌心的泥沙,又用她的丝绢轻轻地擦试,又细心又柔和,将梁王一时的郁结都化了去,对着她浅然一笑。
只是,在回房之前,他回过头来,对魏蘼说道:“小长乐,你知道怎么做。”
魏蘼点了点头,站着,直至新房的门在她眼前缓缓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