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皇帝竟然指派十二名锦衣卫进入梁王府。
梁王的心一紧一提又一沉。
虽然对于宣德皇帝在梁王府安插眼线已是彼此心照不宣，但梁王还是被宣德此番的大手笔给狠狠地震了一震。
真当他是随时有可能谋逆的乱臣贼子防着了。
他的面色变得愈加清寒，从走出彩楼以来第一次正脸对魏蘼，寒声说道：“你早知他们是锦衣卫？”
魏蘼忍着浑身的烧灼感，抵御住那扑面而来的寒霜，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淡淡然回道：“不，猜的。”
梁王一声冷笑：“好、好，猜得不错。”
“谢王爷夸赞。”魏蘼回得十分轻松，纪清悠向她投来深深的一瞥，她也回敬了一个点头微笑，礼数一点都不欠缺。
禄绥这时候却又傻傻冒出头来说道：“王爷，小长乐杀锦衣卫以嫁祸咱梁王府，实在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不如就让小的直接一刀结果了他性命得咧。”
魏蘼不慌不忙，一笑：“禄绥大哥，连翘随便攀咬个人你就信？你觉得小长乐有这个能耐可以杀得了十二名软剑缠身的锦衣卫吗？王爷不想反驳你是因为他不愿意与傻子费口舌，你倒还不介意把你那草包塞满的脑子翻出来给人看。”
禄绥摸着脑袋，还是不懂。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长乐小公公。”纪清悠又来替禄绥解围，“你莫怪禄统领，只因连翘亲口招认是实，他才认定了你是凶手之一。你若是有能耐，就替自己洗清嫌疑，也好教咱们禄统领放心不是？”
魏蘼有些无奈，以纪清悠的聪慧，不可能会相信连翘的胡乱攀咬，只是乘着这个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罢了。
好吧，你既然给我颜色，那我就开它个大染房染它个五颜六色好啦。
她抬眼瞧了瞧梁王，他已离得更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抱臂远观。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双手一直在披风的系带上，解了又结，结了又解，最后，还是紧紧地系上了。
纪清悠见她久未开口，以为这一军将到了魏蘼的痛点，笑言：“怎么，想好如何为自己洗清嫌疑了吗？”
魏蘼将视线从梁王身上收回，不慌不忙来应对纪清悠。
“我既非嫌疑之人，就根本无需洗。”她抬高了嗓音，“凡事均需有根有据，不能仅凭一面之词或是一眼所见来断定事实，至少，小长乐有昨夜不在场之证，证人，就是王爷。”
她尽量将语气放平稳，也很平静地看着纪清悠的眉心不自然地一跳。
她相信，远远地驻足观望的梁王能够听到她的话。
然后她笑了笑，说道：“小长乐斗胆请问，昨夜凶案发生之时，娘娘与谨言姑娘又在哪里？为何凶手杀了十二人却放过了娘娘与谨言姑娘？”
纪清悠怔住了。
禄绥即刻上来表忠心：“小长乐你放肆，先前我已说过了，在樛木巡视之时遇见王爷、娘娘与谨言姑娘，护送他们回彩楼的时候才发现出事的。很明显，她们亦有不在场证明，王爷可为证，禄绥亦可为证。”
“错！”魏蘼断然摇头，“在同一时辰里，王爷仅可为小长乐一人证，却不能同时为娘娘与谨言姑娘证，这是常理。”
身体的烧灼感与远处站着的冰凌交迫着她，但此时此刻的魏蘼觉得自己越来越可以冷静地去面对这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浑身已经长满的了盔甲，再不受那冰刺般的眼神所侵害。
她平视着他，内心不再如往昔那般翻江倒海，所有的一切，均为过眼云烟，在那一层厚重盔甲的重重包裹之下，渐渐地学会了云淡风轻。
她笑得十分坦然：“同理，禄绥大哥亦不能为娘娘与谨言姑娘而证，只能说，你并未亲眼见她们杀人或为凶手同谋，如此而已。”
禄绥张口结舌，呆望着纪清悠与谨言，又摸摸后脑勺。
张谨言十分气恼：“什么证不证的？得亏姐姐与我昨夜都不在彩楼里，否则此刻躺在这里包着裹尸布的就不是十二人，而是十四人了。”
“是么？那么请问谨言姑娘，大半夜的不在你们的彩楼里，又在哪里？”
张谨言怒道：“我告诉你，姐姐与我在樛木的长廊站了一夜，眼睁睁看着一盏孤灯亮了又暗，这算不算不在场？要说人证，王爷与你小长乐就是我们的人证。”
魏蘼盯住了纪清悠的眼睛：“是么？”
纪清悠避开了魏蘼的眼睛，浅然一笑，并不屑于回答魏蘼的追问，施施然退到了梁王的身边去。
“垍，清悠并非有意跟踪，只是，只是……”言语之间已是哽咽难续。
梁王不由地握住了清悠的手，柔声宽慰：“垍都明白。小长乐胡言乱语惯了的，不必理会她。”
魏蘼耸了耸肩，她已经不会再为了眼前别人的柔情而伤春悲秋。
张谨言顿时来了底气，斜眼来看魏蘼，说道：“若要说人证，倒是还有一个，只不过那是个黑影，躲在暗处说些什么恨呀杀呀的……”
“黑影？”魏蘼的眉心一跳。
“是一个黑影，掩着口鼻说话，追去时却又闪过了无踪影。”纪清悠并不看魏蘼，双眸望着梁王说话，“清悠正欲再追时，你便在身后唤清悠了。”
“唔，黑影说了什么？”梁王依然握着清悠有些冰凉的小手，温和地望着她。
“她说，恨之，就杀之。”纪清悠喃喃低语，望着彩楼前的十二具尸首，目光渐渐地迷离，“她说，恨，唯有一个杀字能解。”
忽而又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可是，清悠从来都不想任何人死。”
两行清泪缓缓地滴落，“清悠更不想王爷陷入任何困境，若是杀清悠一人能解得王爷心中之困，清悠宁愿舍了这一身弱躯，但求王府平安、王爷安然。”
“悠……”梁王为纪清悠抹去脸上的泪珠，将那双柔弱的小手握得更紧切了些。
“等一等。”魏蘼凑到了梁王与清悠的面前来，一脸的严谨，问道：“黑影开言是问‘恨吗’对不对？请问娘娘恨这十二宫人吗？黑影是为娘娘大开杀戒吗？除这十二宫人之外，娘娘心中可还有恨？王爷？小长乐？抑或其他人？”
纪清悠气得浑身发抖，面色变得煞白。
张谨言一把将魏蘼拽了开去。
“小长乐你有没有搞错，有嫌疑的是你，受审的也是你，怎么反来诘问起娘娘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魏蘼呵呵一笑，也无需纪清悠的回答。
忽然觉得，自己在梁王府原本是不必活得那么卑微的，尤其是在纪清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