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星在户(九)
韩雪霏2018-10-09 09:082,421

  魏蘼这一觉得睡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悠悠然醒转来的时候,仍是意犹未尽,只觉得这世间万物都休去搭理,管什么楔什么党,只要一枕一席,周公照拂,万事皆休。

  她记起,自己是坐在车辇前座,依偎着梁王的肩,还记得,似乎与梁王抢马鞭争着赶马,再然后,是怎么回到的梁王府,便是一无所知了。

  突然一个猛激灵,摸了摸胸口,还好,御赐的四色宝石都还好端端地揣在贴身的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日那般连摔带滚的,把自己伤得满身青乌,而宝匣却没磕着半分也是奇怪。

  她环视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王爷新房的外间的。

  “这是真当我是陪房的丫环了?”她有一些郁闷,“哦不,是陪房的小公公。”

  王爷与王妃并不在新房中。

  大婚的红烛还没有燃尽,微微的火光摇曳,但烛盘里并没有多少落下的烛花。

  看来,纪清悠很细心地时时照看红烛。

  这是因为大婚的红烛烧得越久,便意味着夫妻的日子越是红红火火、长长久久。

  锦帐双勾,锦被犹温,妆台铜镜,檀架绿衣……无一不彰显着女主人的气息。

  她盯着红烛的烛心愣了一会儿神,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今日今时她所面对着的这个结局,其实在数月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当贵妃娘娘将莲瓣金簪花交给纪清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她与梁王再无缘份。

  错过的,已经永远地错过。

  原只求佛主将她这朵荼蘼花儿开在他的路上,只求他经过的时候能够看她一眼,而今已然达成所愿,算来佛主已经待她十分不薄。

  还有什么可抱怨?

  甚么清白,甚至证明,都不过是自己不舍离去的借口罢了,就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如何?就算他对自己恨之入骨又如何?

  一朝走出这梁王府,便是再无瓜葛。

  他的安危,他的悲欢,他往后的沉浮,与己何干?

  她深深地吁出一口长气,顿觉得心中豁然开朗。

  这些日子难得的一片好心情,借着娘娘的梳妆台将自己收拾了个齐齐整整,然后脚步轻盈,漫步踱出了屋子。

  奇怪的是,彩楼十分宁静,如樛木一般的。

  “长乐小公公,你可醒啦,这一觉可睡了一夜又一天,教人好不着急哪。”一名宫人迎了上来,就是那位十分钟意小长乐的姐姐,似乎一直就守在门口,端上了一碗燕窝粥。

  “娘娘说醉酒伤身,特意吩咐连翘,长乐小公公一醒来就喂你吃燕窝粥,补气养神。这燕窝粥连翘我可是一直捂在怀里,到现在都还热着呢,长乐小公公你快尝尝?”

  连翘说着,便要亲自喂魏蘼喝粥,魏蘼连忙避开了,问道:“姐姐名叫连翘?”

  连翘脸上带了些娇羞憨笑,应了声:“嗯。”又要喂她吃粥。

  魏蘼只得接过了:“不敢烦劳姐姐,我自己来。”

  “嗯。”那连翘又应了一声,却是呆呆看着魏蘼喝粥,教魏蘼浑身的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王爷和娘娘,都不在府里?”

  连翘笑了:“当然不在府里。今日是三朝之期呀,王爷自然是要陪着娘娘回门去了。王爷原是要叫醒你去赶车的,娘娘说还让你多睡会儿吧,就叫禄绥大哥赶车。还有,瑾言姑娘也随着去了。这会子天也快黑了,该是要回府了吧?”

  这连翘快人快语的,一古脑儿将要说的都唠了个遍。

  魏蘼苦笑了笑,如今她这个随侍,只配落个赶车的差使了。

  一赌气便将那整碗热粥倒进了嘴里去。

  “慢着点,可别噎着了。”连翘半是兴奋半是怜惜,望着魏蘼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意,害她差一点将脸埋进碗里去。

  偏偏这个连翘话又多:“长乐小公公昨儿个可吓人了,王爷抱着你一路冲进府来,又叫熬参汤什么的,连翘还以为你要死了呢……你说,你要是死了,连翘我可怎么办……”说着还真是红了眼眶瞅着魏蘼。

  这可是哪跟哪呀?

  魏蘼抓耳挠腮的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风流债?

  “嗯哼,连翘姐姐,那个,昨儿个王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连翘有些诧异:“一前一后呀,还是王妃娘娘领着大夫进府来为你把脉的……”

  “完了。”

  大夫把脉,还不把她这个女儿身的老底揭穿?

  魏蘼的手一松,粥碗“当”地一声落在地上,逃也似地奔出了彩楼去。

  “哎呀长乐小公公,你这是咋的啦?”连翘冲着她的背影又喊又叫的,急得直跺脚,“好好儿的正说话呢,你这是怎么了嘛?”

  魏蘼没头没脑地一路狂奔,猛一刹脚步,竟已到了福履园外的水岸。

  水岸的木屋废墟已经拆除,也不知道园丁老伯什么时候在那里搭了架植上了荼蘼花,黄昏残阳打在那些藤蔓上,虽已是初秋时节,却也郁郁葱葱连绵不绝。

  “待明年春上,就该是荼蘼花满枝了,到时候我再摘下荼蘼花,酿上几坛荼蘼酒,绝不比潭柘寺的佳酿差。”

  老伯搓着双手,盘算着:“我得想法子弄些三保太监带回来的香料才好。”笑呵呵地望魏蘼,“到时候一定先邀长乐小公公来品酒,公公品得好了,才好敬奉王爷。”

  魏蘼双眸有些湿润,应声:“好。”

  “那就说定了。”老伯面露满意之色,自顾地挑水远去。

  “谁知明年春上我又会在哪里?”魏蘼坐在荼蘼架下,望着水波中的残阳一轮又一轮的光圈,喃喃自语。

  这梁王府是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逃到哪里去好?

  梁王对她这颗棋子一定不会善罢干休,万一追到魏府,则必将连累爹爹娘亲。

  “敌已明,友未定,则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不,不行。”

  “两大之间,敌胁以从,我假以势。困,有言不信。不行。”

  自幼研习兵书,深谙三十六计的魏蘼,此时此刻脑中翻江倒海寻求着出路。

  她深知,深陷此种境地,唯一的出路就是转身投向皇上或太后,灭梁王以求自保。

  然而,无论是借刀杀人的胜战,还是假道伐虢的混战,她都不愿意。

  “你待我无情,我却不忍对你无义。”明知道瞻前顾后的结果,是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到头来却依然放不下那鲛人落泪处的一袭白衫似烟。

  “炊烟雾里话梦乡,濒水却看残阳。好一架霞光夕影里的荼蘼,便纵是春去秋来,亦教百花园里众仙竞折颜。”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心中一颤,未敢回头,呆呆望着血色残阳烟笼的波痕里,倒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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蘼心记:问王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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