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傻杵着作甚？还不快跪下。”阿冷刚从魏府出的门来，见海棠傻站着，便拉着她大大方方地叩头，“小的给王爷请安。”
梁王微微颔首：“起来吧。”
魏蘼的心七上八下，悄然朝着海棠使眼色，海棠便手忙脚乱地奔回魏府里去通报老爷夫人去了。
这些小动作，梁王均看在眼里，却未说破，由着她去，只斜乜了她怀里的青花瓷瓶，冷声说了一句：“抱好了，这宝贝对你很重要。”
魏蘼心中又是“咚”的一下，他说的是“对你很重要”，而不是“对我很重要”，什么意思？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每走一步都要眼观八方，每听一句话都要七掂八量，一个不小心便心神俱裂，偏偏他总是让她猜猜猜。
“下官魏亨携家小给王爷叩头请安。”
魏老爷领着夫人及一众家小齐刷刷跪在门前。
望着爹爹娘亲日渐苍老的面庞，魏蘼侧身躲在了梁王后面，不敢直视，而梁王又有意无意地让开了一步，将她与魏夫人面对面。
魏夫人望着一身公公服的女儿不敢相认，泪眼汪汪却又强忍着，只怕稍一不慎便给女儿带来灭顶之灾。
“唔，本王只是路过。长乐小公公有些口渴，想进去讨杯水喝，可以吗？”
“好好好。荣幸、荣幸之至。”魏老爷夫人慌忙将梁王与魏蘼让进了魏府，一股荼蘼香扑鼻而来。
“无怪乎某人对某种气息特别敏感。”
魏老爷回禀道：“禀王爷，只因小女生于荼蘼开时，下官便在后园植两架荼蘼，不过是给小女镇个命数罢了，让王爷见笑了。”
阿冷也憨憨笑道：“禀王爷，每到秋后荼蘼叶落满后园小径，小姐便收起来焚烧，乃至香气四溢，适才是小的在东施效颦咧。”
梁王瞥了一眼阿冷，眉心稍稍一凝。
曾在应天见过阿冷，却不知他与魏府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看他忙前忙后的样子，似是魏府的半个主人了。
梁王的眸光流转之中，扫过了魏府的一应陈设，符合一个正六品的官员家中应有的格局，并未见奢靡之物。
“魏大人虽为武职，但本王见这府中简洁大方之中却又透着一股书香气息，甚是喜人。”
“王爷过誉了。”魏夫人朝着梁王一拜，说道：“拙夫仅是一介武夫，老妇人亦粗鄙，幸得一女自幼喜好读书，方才给敝屋添些书香文气，否则真是不敢请王爷入内，唯恐污了王爷明目。”
“哦？”梁王眉间一凝，“诸位口口声声提及小姐，可是那位以孤星之命落选本王王妃的千金？”
魏老爷心中一紧，魏夫人则点了点头，回道：“王爷说的正是。小女生于潭柘寺，彼时正当荼蘼花开，老方丈断言小女命犯孤星，一生唯求另一孤星相携以伴，小女实是怕孤命累及王爷而不敢入选。”魏夫人落落大方，言谈举止尽显知书达理之风范，并非她自己口中所称的“粗鄙”之人，亲手将茶捧到梁王的跟前来奉上。
“烫。”魏蘼忍不住叫了一声。
梁王的眼角扫过魏蘼，见她还紧紧抱着青花瓷瓶，便皱了皱眉。
“守财奴，宁肯让本王烫着也不放下吗？”
魏蘼依旧不肯放下青花瓷瓶，小声嘀咕：“王爷可以等茶凉到八分再喝。”
“好，那本王就等茶凉。”
如此一来，魏夫人就得捧着茶一直站着等到茶凉，魏蘼懊悔莫及，梁王这是故意来魏府找茬的，整她一人不解气，连带着爹爹娘亲一起挨整哪。
“还，还是小长乐给王爷奉茶吧。”魏蘼只得放下青花瓷瓶，接过了娘亲手中的茶盏。
可是，刚一放下青花瓷瓶，梁王便站起身来，说道：“魏府的茶很香，留着下回喝吧。这个青花瓷瓶也是个孤瓶，本王就将它来盛令千金的孤命好了。”
说罢朝着魏老爷夫人一揖，转身踏步而去。
“这？”魏老爷一头雾水，“他这什么意思？”
魏夫人喃喃道：“他这是让蘼儿自己抱着个青花瓷瓶来给自己下聘哪。”
“啊？！”
魏夫人面带忧虑对魏蘼说道：“蘼儿啊，如今他可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最好的一个？”
魏蘼无言以对爹娘。
也许，曾经烟雨少年是心中最好，春去秋来变却的不仅仅是容颜，雄关漫道更多的是丛生的荆棘，每踏出一步都将是血肉淋漓。
她摇了摇头，对爹娘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娘亲就暂且将孩儿的八字帖放在这青花瓷瓶里吧。孤瓶盛孤命，也是合了孩儿的命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这宝贝对她很重要了。
朝着爹娘拜了一拜，方才匆匆离去。
跟上了梁王的脚步，却是一路沉默。他无言，她亦不问。
并驾并驱到了梁王府前，他站住了。
“进了府，你便没有机会问了。”
她苦笑摇头：“王爷想怎么整我，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求王爷放过我爹娘。”
梁王冷冷一笑“本王没有爹娘，不知骨肉至亲，你换个求法，或许本王会允准。”
魏蘼终于被激怒，将手中马缰一甩，大声嚷道：“王爷无媒无保如此闯进魏府强行下聘，别说我爹爹是大明朝正六品官员，好歹我也是御赐从六品的锦衣卫，就值得一个破瓶子？羞辱我一人也就罢了，何至于将整个魏府拿捏着不放？”
梁王瞄了一眼面红耳赤的魏蘼，淡淡然反问道：“本王无媒无保？本王亲自上门下聘有辱你魏府门楣？难道不是魏府的风光？破瓶子？价值连城好不好？信不信你将它磕个口子，卖了你整个魏府都赔不起。”
魏蘼又抬高了声调：“你终于承认了你的别有用心，拿个破瓶子摆在魏府，我爹娘磕不得碰不得拿它当祖宗供着，这样你很开心吗？你整死我魏府又能得到什么？那些过往的一样都回不来！”
梁王也稍稍抬高了声调：“回不来的本王都已经不要了。”
魏蘼索性豁出去了，冲着梁王吼：“那你究竟想怎样？”
“本王要你带着你的家人滚出京城。”梁王的冷意从骨子里往外冒，“别再让本王路过的时候看到‘魏府’两个字。”将马缰朝魏蘼身上一丢，径自入府去。
魏蘼的眼泪终究没能够忍住，一颗一颗如鲛人鱼珠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