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金簪遗恨(四)
韩雪霏2018-11-14 09:052,372

  “梁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在魏蘼的珠泪中折射出万道光芒,在所有的光芒之所到处,竟然容不得一个小小的魏府。

  一切都只源于心中的那一点魔障啊。

  她任由双泪横流,默默拾起了马缰,第一次没有紧跟上梁王的步伐,而是上了枣红马策鞭飞驰,一直奔到了庙街方才停下。

  这里的空气里一如既往地充斥着鱼腥味,却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长乐港的自然气息,更没有江南雾雨烟若尘。

  过往种种,谁也回不去。

  “公子,买个面糖鲛人回去吧?”一个仆从模样的人领着个少年公子闲逛。

  魏蘼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这庙街上多了一些卖面糖的小摊,而那鲛人却捏得十分蹩脚,不仅没有长乐港的灵气,还更象一只大肥鱼,眼睛看起来也是瞎的。

  少年公子摇了摇头,那面糖鲛人看起来真是太丑陋了。

  “公子有所不知,渔家人都说只要将鲛人送给喜欢的女子,便会成为一家人,公子若是心有所属,不妨一试?”

  少年公子似被小摊贩的话打动,望着面糖鲛人犹豫着,一个小女孩挤了过来。

  “小哥哥小哥哥,买我的鱼吧?”女孩脆生生的,拉着少年的衣角,扑闪着一双亮莹莹的眼睛企求地望着他,已是傍晚时分,鱼蒌子里还有大半没有卖出去。

  “去去去,别拉着我家公子的衣裳,都是鱼腥味。”仆从驱赶小女孩。

  “买我的鱼吧,求你了。没有卖完我不敢回家,后娘会打我的。”

  少年望了望他的仆从,可是仆从翻了翻钱袋子,掏出几枚铜板来:“公子,这一路上买了许多吃的玩的,剩的只够买一只面糖人了。”

  小女孩的双眼暗淡了下去,放开了少年公子的衣角,走开去别的地方兜售她的鱼。

  魏蘼呆呆望着他们,面糖鲛人不是记忆中的面糖鲛人,眼前的情景也不是过往的翻版,少年与女孩更无任何可以值得留下的回忆。

  她牵着小枣红,漫无目的地瞎逛,所见到的面糖鲛人全都是瞎眼的。

  “梁王殿下,你和它们一样有眼无珠。”她恨然骂了一句,拉着小枣红往回走,再怎样心不甘情不愿,依然还是要回到梁王府去面对那个“有眼无珠”的梁王,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就这样带着爹娘离京四海漂泊。

  “滚开,臭丫头,弄脏爷的衣裳了。”随着一声怒吼,小女孩和她的鱼蒌被一脚踹飞,“啪”地一声摔落在魏蘼的跟前。

  定睛一看,是个华服的公子哥以及一群狐朋狗友,打了人还故意将落在地上的鱼通通给踩烂了。

  魏蘼扶起小女孩,正欲上前抱不平,却见又一腿飞踹而来,将那公子哥踹倒跌在她的面前。

  “杨修,你阁府不买鱼也就罢了,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东西?”

  魏蘼一看乐了,原来是多日不见的郑文铭。

  郑文铭收了腿势站着便是一身豪气干练,他是个暴脾气,这群公子哥儿有的苦头吃。

  当朝阁老杨士奇乃一代文儒,为官亦是洁身自好,只因年过半百方才得一宝贝儿子,被老夫人宠得上天,没承继得半点杨阁老的文才,却只懂得日日游手好闲的四处惹是生非,杨阁老是急不得管不得,早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这不,杨府舍不得管教的公子哥,自然是有别人来替他管教,郑文铭那一腿踹出即便只带了七八分功力也够他跄的。

  杨修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破口大骂:“郑文铭,你一个小小的参将,竟敢打本公子?哥儿们,都给我上,打死他。”

  一群狐朋狗友摩拳擦掌半天,眼瞅着郑文铭愣是不敢上前,只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多日不练爷这腿功都有些生疏了,怎么,你们个个的都想来陪爷练练?”

  那些人你推我搡的,最后只将杨修扶回去便作罢。

  杨修气急败坏,指着狐朋狗友一阵狠骂,又指着郑文铭恶声道:“郑文铭,你不就仗着三保太监是你爹吗?你爹想继续下西洋还不是靠着我爹支持?你等着,不用我杨府教训你,看你回去你爹会不会先打断你的腿?”

  郑文铭哈哈大笑:“没用的东西,连儿子都不会教,西洋之策要是单靠你们杨府出力,又怎么能够继续发扬光大?”

  “说得对。”随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个姑娘揪着杨修的耳朵走了过来。

  “哎呀呀媳妇儿你轻点,疼。”杨修一边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鬼叫连天,而那一群狐朋狗友都自动地让了开去一边儿偷笑。

  “谁是你媳妇儿?再敢乱叫我一脚踹死你。”那姑娘一脚踢在杨修的腿肚子上,将他踢得跪了下来,正正跪在烂鱼上。

  杨修小声嘀咕:“早下了聘换了八字帖,可不就是我媳妇儿嘛。”

  姑娘又抬起一脚来,杨修吓得连声讨饶。

  姑娘骂道:“向小女孩道歉,这些鱼你们糟蹋了就得给我买回去,捡起来,一只都不许剩。”

  杨修等人屁颠屁颠地将烂鱼拾起,姑娘又是一声狠斥:“都给我滚。”

  奇怪的是,这个杨修天不怕地不怕,却单单在这姑娘面前大气不敢出,领着狐朋狗友鼠窜而去,只是不忘回头冲着郑文铭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姑娘豪爽,佩服之至。在下郑文铭,请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朝着郑文铭抱拳道:“这位义士侠肝义胆,小女子杨蓼萧,请多多指教。”

  魏蘼想起来了,梁王的启蒙师傅台阁大学士杨溥有一女名唤蓼萧,正是端阳选妃那一日冲着梁王吟诵“振振公子”的那位豪气女子。

  魏蘼瞅着她,一身豪爽之气与郑文铭倒是挺般配的,这是她这一天里见到的唯一一件愉快的事情。

  虽然少年公子与卖鱼女孩没能够产生一段缘,但见郑文铭与杨蓼萧的相遇,是这样的赏心悦目,魏蘼悲愁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了一些美好的向往。

  她微微笑着,牵马欲行,却不料杨蓼萧在身后唤了一声:“这位小公公我认得,是梁王哥哥的小随侍对吗?梁王哥哥不只一次提起你,说你既聪且慧明心玉质,是不可或缺的柱石。”

  魏蘼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默默地牵着小枣红禹禹前行。

  不可或缺的柱石,也会有被连根挖起弃之不用的一天。

  “你知道吗?他说的心之柱石。”杨蓼萧又大声冲着她的背影说道。

  她的双肩一颤,上马飞驰。

  经历了种种磨难,他已学会了狠与绝,即便是心中柱石,他也一样会连根拔除,心痛成殇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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蘼心记:问王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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