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
春来柳抽芽,碧水泛新绿,魏蘼坐在岸边,一手托腮一手捋着柳条,凝目蹙眉想着心事。
在宫中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十分平静,但有宣德皇帝这棵大树撑着,倒也是相安无事。
其实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这一身公公服,只要她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后宫嫔妃们也就奈何不得她。
而这也是宣德皇帝最耿耿于怀又万般无奈的,五年以来,她永远是那个一脸毫无表情站他身后的长乐小公公。
“你知道朕的后宫为何没有皇后吗?”宣德缓步而来,她回首仰脸用一双迷濛的眼眸望着他,摇了摇头。
每每此时,他便觉得这一切的守护都是值得的,尤其那双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的时候,便觉得心中无限欢喜。
“朕的后位,是为你留的。”他依着她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小手拉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叹了一声,“哎,什么时候你不再是长乐小公公?”
“不是长乐小公公,那我是谁呀?”虽然宣德在私下里总是唤她“蘼儿”,但她对于这个名字却是无比的陌生。
宣德爱怜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苦笑道:“好吧,你就是朕的御前侍卫小长乐。只要你不离开朕的身边,是谁都无关紧要。”
魏蘼诧异:“离开皇上?那我去哪里?”
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离开,在这个世上,宣德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而她唯一的报答,便是尽忠尽责地履行好一个御前侍卫该有的职责。
只是,每每望着宣德那张对她充满宠溺的脸,脑海中又总是浮起另一张与他相似却显得孤冷的面庞。
五年来她无数次地问自己:“他是谁?”
可是,就象问自己“我是谁”一样,得不到任何答案。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这两日凤体欠佳,对皇上甚是思念,请皇上往慈宁宫一见。”太后身边的老宫人桂嬷嬷前来禀报。
宣德皱了皱眉头:“唔,朕尚有一些公案,待处置完了就去。”
桂嬷嬷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道:“太后娘娘思念甚切,老奴恳请皇上务必即刻动身,以慰太后娘娘思子之心。”
“你先回吧,朕随后就去。”
入春以来太后总是以凤体有欠安康为由,隔三差五地来请宣德,而宣德心中也明白,太后这只是借口罢了,不外乎是因为皇后的位置。
宣德自登基以来,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但皇后的位置一直空缺,如今为了魏蘼,更是不打算封任何其他妃嫔,因此太后有些着急,主要还是为张家考虑。
桂嬷嬷也不敢再强求,默默退了下去,却又站不远处候着,想来是得了太后旨意不请到皇帝不肯罢休。
宣德无可奈何,只得摆驾慈宁宫。
这是魏蘼入宫以来第一次进入慈宁宫,之前因为害怕太后对魏蘼不利,从不带魏蘼去见太后,今日被老宫人催逼着,也没多想就领着魏蘼来了。
“母后,用过御医的方子,可有好些?”
太后懒懒斜靠在榻上,抬起瞄了宣德一眼,点了点头:“皇儿呀,母后这身子骨是越来越虚弱了,躺着都觉得累,来,扶母后坐起来。”
宣德小心冀冀扶着太后入座,就站在面前侍候着。
“哀家只怕是享不了儿孙福,紧着看我儿家满福满呢。”
“呃。”宣德一如既往含糊其辞,“会的会的,母后康健,有的是日子享福呢。”
“哀家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太后斜瞄了宣德一眼,一改往常的旁敲击,直奔主题。“哀家一旦百年,六宫不能无首,皇后之位不能再空虚了。”
宣德低了头未答。
“哀家知道我儿对菘蓝念念不忘,但而今你不是你自个人,你是整个天下的,皇后与子嗣干系着整个大明江山。说实在话,哀家娘家侄女里面,只有青黛与菘蓝最为相像,当年她与卫王也未完婚,若是你有意,哀家可直接指婚。”
宣德勉强笑了笑:“母后难道不知青黛已经失踪五年之久了?”
太后沉吟片刻,说道:“青黛这孩子要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大约是因为卫王之故,自己躲在哪个角落里独自修身了。我儿要是答应了,哀家便指着张家去给你寻回来。”
宣德避无可避,挠头左右观望,却发觉一直跟着的魏蘼此刻离开了他的身旁,不由得心中一紧。
只见魏蘼在太后屋里跑来跑去的,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连太后的床榻也没有放过,爬上去一阵子乱嗅一气。
“皇帝,这就是你这些年宠的不象话的长乐小公公?”
宣德赶忙的是将魏蘼从太后榻上牵了下来,而魏蘼却挣开了她的手,直往太后身上嗅来嗅去,最后一眼盯上了案上的描金匣,伸手就去取。
“岂有此理!”太后的震怒可想而知,一掌将魏蘼的手拍去,魏蘼却不依不饶地,又往前扑去想抢那个匣子。
太后身边那名老宫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贴身之人,一脚朝着魏蘼踹过去,将魏蘼踹飞了出去,连同宝匣也“哐当当”地砸在地上,青罗帕掉了出来。
“小长乐。”宣德急忙冲过去扶魏蘼,而魏蘼却未顾及自己被摔疼,爬起来再次扑向匣子,拾起青罗帕使劲地嗅。
一缕淡而又淡不易觉察的气息在鼻尖逡巡。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太后怒不可遏,指着魏蘼斥道:“给哀家拖出去打,今儿个不打死你哀家不解气。”老宫人得了谕旨,就要来拖魏蘼。
“谁敢?”宣德一边护着魏蘼,一边冷幽幽问了一句,将一众人等震住了。
太后也倒吸了一口气,凝了凝凤眸来仔细瞧魏蘼,暗暗地吃了一惊。
“果真是她么?”
“小长乐脑子不好,不知礼数,望母后毋与他计较。”宣德虽然跪地恳求,但守护魏蘼的决心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哀家可听说从前那个小长乐乖巧伶俐能言善辩,没有这么不知礼数。”
“是是是,她只是长得象罢了,儿臣这就带回去好好调教,母后千万勿与她计较。”皇帝一边恳求一边赶紧的将魏蘼拉到了身后护着。
太后软了下来,叹了叹气,与皇帝儿子之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缓和,还不想为了个奴才又闹翻。
太后的廷仗终究没有落在魏蘼的身上。
但是,太后杀心已起,魏蘼的劫数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