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给魏蘼的感觉自在许多,尤其当她远远地瞧见寝宫里一侧刀架上的纯钧剑发出明晃晃耀目的光芒,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三两步便奔了上去,围着刀架绕了几圈,恋恋之意溢于言表。
宣德皇帝轻声问:“喜欢?”
魏蘼点了点头。
“来,接着。”宣德将纯钧剑取下,魏蘼便一把将纯钧剑揣进了怀里,似乎只有那么紧紧抱着,方才觉得心下踏实许多。
宣德无奈地轻轻摇首,对魏蘼是又爱又怜,望着她的脸上是满满的宠溺之情。
从年少时期不尽如人意的太子妃张菘蓝,到贵为天子之后的六宫粉黛,虽然身边从不乏美貌女子,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小小的魏蘼令他真正地动了心。
那纯钧剑上一黑一白双色宝石光芒熠熠夺目,其实细细想来,并不难发现那宝石变冕旒的把戏必是出自魏蘼的手笔。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一直欣赏有加的长乐小公公竟是女儿身那一刻起,甚么欺君之罪,甚么谋逆造反,全都算不得什么了,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千方百计将她留在身边。
原本只是不便当堂与太后撕破脸面,先来个缓兵之计,将魏蘼软禁于魏府,待过些时日风平浪静之后再接回宫来,却不料仅仅过去半月,便是一声噩耗如霹雳。
那一夜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了整半条街,魏府亦成了一片废墟,顺天府查实后禀报说火源就起于魏府,他一口气没上来,差一点就与梁王一般结伴黄泉了。
那些日子梁王病入膏肓,其实宣德的情形亦好不了多少,时常独坐宫中痛心疾首懊悔难当,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自责自疚。
悔不该为了太后的面子而将魏蘼遣出宫去,魏蘼必是因为万念俱灰而焚火自尽,肝肠寸断的又岂是梁王一人?
而今她竟神话般地归来,怎教他不满心欢喜?只恨不得万千的宠爱尽加于一身。
虽然眼前的魏蘼有些痴痴呆呆,不记得前尘往事更不认得他是谁,但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算是我们相识于昨日,相依于今日,朕一心一意,待你爱我于明日。”
“嗯?”魏蘼不明白,只傻乎乎地抬首望着他。
“哦,没什么,这一次朕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朕宁愿不要天下不要金殿宝座亦不会放手于你。你懂吗?”
魏蘼歪着头想了想,似懂非懂。
“好吧,你不需要懂,只需守在朕的身边就好。有朕在,谁也不敢再伤你分毫,懂?”
这一次她懂了,重重地点下了头,往宣德身边靠了靠,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靠山,有他的庇护,再也不怕桑喜踩她欺她,也不怕良妃抓她踢她啦。
从那一天起,太和殿的金銮宝座下,又如往日那般站着一个冷脸的长乐小公公,抱着纯钧剑,一双晶晶亮的眸子一遍一遍扫过文武百官的脸,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群臣议论纷纷,宣德皇帝则充耳不闻,每每望着站在一旁的魏蘼,便觉得心满意足,谈起国政来亦是轻松自如应对有序。
他心中暗暗笑说:“她岂是梁王的福星,明明就是朕的福星啊。”
许是想起了梁王,不由得眉头轻轻一凝,抬眼望向殿门外,似乎想望见遥远的楚地,只可惜雕梁画栋之间,看不到楚地的风光,而心间早是百感翻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后,您可要为臣妾们作主呀。”
“不象话,太不象话。”
慈宁宫里张太后暴跳如雷,座下一溜儿跪着哭哭啼啼前来告状的丽妃、庆妃、顺嫔与容贵人,告的是良妃擅自将其父府中的婢女接入府中魅惑皇上,这个罪名足以将她披发塞糠跣足而后赏白绫三尺令其自尽了。
论起身份来,良妃当初不过是一个小小天津卫指挥的女儿,身后并没有显贵的家族,皇帝将她接入宫来也就罢了,却是越过一切繁文缛节一步登天封为妃子的,这叫这些费尽心思一步步往上升的妃子贵人们的脸面往哪搁?
况且良妃仗着皇帝对她宠爱有加,素日并不把这些姐姐妹妹们放在眼里,一味的骄横,可想而知有多招人恨了,不将她的父亲抄家问斩算是便宜了她。
“太后,臣妾还听说,良妃将自己的宫衣赏给那女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僭越了呢。”
良妃绝然不没有想到,自己宫中早就布满了其他妃嫔的眼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他人眼中。
“来呀,将良妃掌嘴,打入冷宫。”
太后一怒之下,也算是出了格,不管良妃是否无辜,她这太后与皇帝之间的隔阂算是越来越深了。
“太后,那个小妖精也得治罪。如今她把皇上惑得五迷三道的,还扮上了从前那个长乐小公公,不仅大摇大摆在宫中行走,还直接带刀入太和殿了呢。”
“岂有此理!”太后又是一掌拍在案上,将她的描金宝匣震得落在在上,吓得妃子们跪直了身子不敢吱声。
太后瞧了一眼地上的宝匣,皱了皱眉头,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莫非真是她?”
都说这位私入皇宫的女子长得象从前的长乐小公公也就是黄俨的外甥女魏蘼,令太后的疑心顿起。
丽妃压低了嗓子说道:“臣妾是听皇上唤她小长乐来着,臣妾也曾私下里问过良妃,她说正是因为长得象才将她弄进宫里来讨皇上欢心的,臣妾也是半信半疑不知道真假。”
庆妃应道:“不会吧?魏氏女已经烧死了呀,就埋在那废墟底下。听说梁王还为此口吐鲜血差点一命呜呼了呢,难道死人还能还魂不成?”
太后心中非常清楚,将良妃打入冷宫也许还不算什么,若在此时将正得宠的“长乐小公公”问罪,那可就是与皇帝结结实实地闹僵了。
母子之间闹成这种地步,也实非她所愿啊。
太后心烦意乱,挥了挥手将妃子贵人们打发出去了,方才坐下来,深叹了一口气。
“哎,青黛这丫头也多日未见了,这些日子不知上哪野去了,也不来陪姑妈说说话。”
身在坤宁宫的时候,总是眼巴巴地望着慈宁宫,好不容易等到儿子一朝为君,终于如愿以偿入主慈宁宫,却发现这慈宁宫的地砖都比坤宁宫冷一百分。
正凝神思虑之间,不小心一脚踢在了地上的宝匣上,眉目间又是惊悚一跳,这半块青罗帕已然是她的恶梦。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另一半青罗帕永远不要出现,就算是随着黄俨灰飞烟灭了该有多好。
可是,她知道,黄俨并没有那么简单,在她身边服侍了几十年,她怎不知他老谋深算?就算死,也必定会在某一日来个诈尸现身,将这紫禁城搅个天翻地覆方才罢休。
她颓然坐下,面容现出几分疲态,垂垂老矣,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皇帝儿子的风流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