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宫。
一方铜镜照婵娟,一头乌发衬娥眉,一身洁白的亵衣映衬着肌如凝脂吹弹可破,似非人间凡物。
数月来魏蘼第一次如此清清爽爽端坐妆台,只是铜镜中照见的那一双眸子依旧透着迷茫,依然在心间问:“我是谁?”
木梳起落之时,隐隐约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十分久远的年月里,曾经这样抚着一头如缎乌发轻轻地梳柔柔地捋,铜镜里是另一张模糊的脸庞。
不记得他是谁,只觉得那双眸子隐含着深深的哀愁。
宫女流水般地捧着各色衣物饰品走来。
“哟,果真是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人胚子,怪不得……”良妃笑吟吟款移莲步,轻托起魏蘼的下颌,发出一连串“啧啧”声。
魏蘼有些嫌恶地甩了甩头,避开了良妃。
“脾气还蛮大哈。”良妃笑了笑,指着各色衣物说道,“本宫也不晓得姑娘喜欢哪种颜色,这桃粉红、秋香绿、浅水蓝各备了一套,你随意挑。”
魏蘼抬眼从各色衣物珠饰上扫过,摇了摇头。
“呃……不喜欢宫女的衣裳?”
良妃笑得有些僵硬,这个死而复生的小东西看起来呆呆傻傻,却是心眼不小,这不要宫女的衣裳,难不成要穿妃子的宫衣不成?
良妃这一琢磨,反而笑开了花,吩咐宫女去将她自己的衣裳拿几件来给魏蘼挑选。
宫中规矩森严,什么品级穿什么戴什么都是有讲究的,不能逾越,就算皇帝再怎么喜欢一个新人,无品无级之下穿一个妃子的宫衣,那在后宫可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这往后她便不是良妃一个人的敌人,而是整个后宫的敌人了。
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可有好戏看。
“你瞧,这几件都是本宫最爱的,平日里都舍不得穿呢。还有这些宫花、珠饰,都是本宫最爱的,姑娘就自己挑喜欢的,本宫亲自服侍着你穿戴吧?”
魏蘼又扫了一眼,还是摇头。
“怎么,没有喜欢的?”良妃有些诧异,且有些着恼,她可是将自己最爱的体己都奉献出来了,这不长眼的东西竟然都看不上?
魏蘼也不搭理良妃,目光扫视了几番之后,落在屋子最角落的位置,那里站着一个小黄门,个头堪堪与她相仿。
她站起身来,直愣愣朝着小黄门走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就要扯,吓得小黄门连忙跪下磕头。
“这……”良妃一怔,“你喜欢他的衣裳呐?”
魏蘼粗里粗气应声:“嗯。”
良妃的眼珠子滴溜溜飞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搞明白魏蘼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很显然,想利用妃子宫衣将魏蘼推上风口浪尖的计谋是用不着了。
“且走着瞧。”良妃有些郁闷,暗暗咬了咬牙,瞧着魏蘼的眼神儿透着一股子怨毒,“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不过她很快又对魏蘼堆下一脸笑来,呵呵呵地一片欢喜之色,笑道:“依你依你,你喜欢咋地都行,只要讨得咱们皇上欢心,怎么打扮无所谓哈。”
当魏蘼穿着一身公公服清泠泠站在铜镜面前,望着自己束发俏眉的俊俏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我是长乐小公公。”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俏灵灵机敏敏的小公公。
摊了摊双臂,觉得少了样什么东西,在屋子里东翻西找的,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找、找什么?”良妃莫名其妙。
魏蘼拔了案上花瓶里的红梅花,拿起花瓶来使劲晃,又往里面觑,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恰好良妃伸头凑上来,便顺手将她的发簪摘了下来,往花瓶里使劲撸。
良妃发乱鬓斜,气得她抬手想打人,魏蘼一个激灵躲过了,手一松,花瓶“哐当”一声砸了个稀碎。
良妃怒意顿起,再顾不上别的,一脚朝着魏蘼踢去,却不料魏蘼的反应比兔子还机灵,一个挪移便避了过去,良妃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摔了个大马趴。
宫女们想笑不敢笑,个个胀红了脸硬憋着差点背过气去。
“我这是招了个扫帚星回来了这是。”良妃恼羞成怒,哭天抢地,“我不活啦。”
只哭了那么一声,又于瞬间将脸一放,恶声道:“这一点规矩都没有,怎能见皇上?来人呀,将她绑了,本宫要好好调教调教。”
魏蘼拔腿就跑,一群公公宫女跟在身后追,撞碎了瓶瓶盏盏,踹翻了桌案椅凳,良妃又气又急,叉着腰又喊又骂,柳芽宫顿时乱成一片,热闹非凡。
宣德皇帝恰恰走到宫门口,只见个小公公没头没脑的一头撞上来,他的身手十分敏捷,来一个大挪移避开了,魏蘼便顺着势往前倾倒,眼见着就要摔个嘴啃地。
宣德在她倒下的刹那间反应过来,又一个鲤鱼打挺,生生地将她的身子托住了,整个人便扑入了他的怀中。
她仰首定定地望他,觉得这张脸十分熟悉,还有他拉着她手的温度,也很温暖,觉得这是她流浪的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对她好的人。
不知不觉间,对他微微一笑,百媚顿生。
宣德已然忘记人间岁月,满心欢喜,自然而然地将双臂一紧,牢牢地将她环住了,唤了一声:“蘼儿。”
魏蘼的身子却是一僵,撑开了退了两步,望着宣德直摇头。
“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魏蘼摇着头,一脸的迷茫,喃喃自语:“不是他。”
宣德一怔,刚刚充满柔情的眸子渐渐转了灰冷。
轻咳了一声,瞧着良妃与宫人个个襟斜钗乱,皱了皱眉,问道:“闹什么呢?”
良妃跪地哭诉:“皇上,请恕臣妾无能为力,她她她,臣妾实在是调教不好。”
宣德望了一眼穿着一身公公服的魏蘼,以及柳芽宫中那一片狼藉,止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不怪你,是朕不该将她交给你。”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机灵鬼小长乐,莫说良妃能够调教得好,不吃亏就算是多福了。
转而沉下脸来对魏蘼:“御前侍卫小长乐,随朕返乾清宫侍候。”
皇帝此刻的心情倒是宽敞,正发愁如何将一个女子带回自己宫中呢,这魏蘼自己先扮上了公公,问题迎刃而解。
先带回去,有的是办法慢慢“调教”。
且不管今后如何,自己是不是那个对的他,而今她在懵懂之际,不信自己不能牢牢抓住她的心。
“朕心之所属,许你今生来世,万千宠爱。”
尽管她已忘了前尘往事,就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