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佳期如梦(十一)
韩雪霏2019-01-17 21:352,363

  梁王府貌似宁静的夜空下,隐隐传来躁郁的嘶吼声以及低低的抽泣声,偶或传来小新宁的啼哭声和曹嬷嬷哼着小曲安抚她的声音。

  随着正殿的链锁哐当当地落下,孔勤一瘸一拐地走出来,长叹了一声,咬了咬牙,拔腿往王府大门奔去。

  阿冷跟丢了几次,此番学聪明了,先行一步在府外候着,待孔勤出得府来,便不远不近地追踪着他的脚步。

  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孔勤也不再逡逡延延地绕着安陆城瞎跑,而是径直往城里最是热闹繁华之处去。

  “承奉大爷,您来啦。”

  浪声浪语娇花莺笑,拉着孔勤就往灯火最是亮堂的楼里去,看这股熟悉劲,这孔勤还是勾栏画院的常客,令阿冷始料未及。

  阿冷在门前站住了,正犹豫着,又有浓妆艳抹的女子闪来与他打秋千,阿冷半推半就地进了艳楼,将眼一打,只见孔勤左拥右抱在娇花丛中敞开了怀畅饮呐。

  “既然来了,就过来一起喝个痛快呗。”孔勤嘲弄地朝着阿冷招手,阿冷恨得直咬牙,扭身出了艳楼,身后传来莺莺燕燕的娇笑声。

  这一次算是没跟丢,却着着实实地被孔勤戏弄了一回,阿冷一脸郁闷地回到王府,却不料与匆匆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喂,走道怎不长眼哪?可撞死老身啦。”

  阿冷急忙扶住了对方,却原本是曹嬷嬷,忙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哎,这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曹嬷嬷嘀咕了一句,脚步匆匆离开。

  阿冷没心没绪地回到偏殿来见魏蘼,一声紧接一声地叹气。

  “阿冷哥,没事,他再狡猾也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咱不急,啊?”海棠又是砌茶又是宽慰的,倒让阿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正是说明了,其间必是有鬼,否则不会如些乖张行事。”魏蘼望着阿冷与海棠,若有所思。

  阿冷又叹了一声:“什么大的小的都不省心?我看这梁王府里从梁王到宫人嬷嬷,一个都不省心。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夜半三更也能撞上个嬷嬷。”阿冷十分郁闷,要撞也撞个美娇娘不是,偏偏撞了个嬷嬷。

  海棠笑问:“哪个嬷嬷?”

  “那个服侍小郡主的曹嬷嬷。”

  “哈哈哈,阿冷哥你撞大发啦。”

  魏蘼正凝神思虑间,闻听海棠与阿冷说笑,猛地一个激灵,抓住了阿冷问:“曹嬷嬷?夜半三更曹嬷嬷?”

  阿冷莫名其妙:“是、是啊。”

  魏蘼又急切问道:“你可有留意那时刻有什么人出府或是进府?”

  阿冷摸着后脑勺回回忆着:“好像有个小厮在我之前进府来。”

  魏蘼撇开了阿冷,在屋中踱着步子思前想后,总觉得蹊跷。

  “阿冷,你继续跟踪孔勤。海棠,从明天起,你盯住曹嬷嬷。”

  “是。”

  ……

  无衣园。

  梁王蜷身而眠,许是觉得冷,将棉毯裹得严严实实的,渐渐地似有一些暖意,深凝着的眉心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温暖的空气里似有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缓缓睁开眼来,满目是那熊熊的蓝焰,火盆烧得正旺。

  “谨言?”

  “是,王爷您醒了?”

  张谨言跪坐于火盆边,轻轻拨拢着炭火,憔悴的面容在火光之中亦照不出血色来,依旧是浅绿的淡裳,梳得齐齐整整的乌头上斜插金簪,但未施脂粉,略带病容。

  “汤药也凉得正好了,王爷,谨言侍候您喝药吧?”

  梁王望着谨言:“谨言,你去歇着吧,本王这里无需侍候。”

  谨言却微微摇首,倔强地要服侍梁王喝药。

  “姐姐临终嘱托谨言,一定要好生侍候王爷。而今王爷您正是病中,谨言便纵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不来服侍王爷。”

  “本王受清悠临终嘱托,却未能够护你周全,是本王有愧于你啊。”梁王强撑着起了身,朝着张谨言一揖到底,长叹了一声。

  “王爷您晓得谨言的委屈,这就够了。”张谨言珠泪涟涟,伏地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是谁害的谨言,相信王爷您亦心知肚明,谨言不敢求王爷作主,只求王爷不要嫌弃谨言不洁有辱您观瞻,还让谨言留在您身边倒水添炭,谨言感激不尽。”

  梁王微微凝眉:“是本王未管教好家小,委屈你了。”

  张谨言随即泣不成声:“王爷毕竟还是偏颇于她。谨言虽然出身低贱,可论起身份来,也是三保太监义女,故梁王妃之妹,在梁王府这些年不曾受过半点委屈,可自从她来了,王爷您便不能一碗水端平……”

  梁王望着张谨言,若有所思。

  张谨言依旧伏地痛哭流涕。声声诉说:“王爷您偏颇她也就罢了,可谨言……”谨言忽地抬起头来,一扬眉望着梁王,问道:“王爷您适才说未管教好家小,是未曾将谨言也当做家小的吗?就象当初对待姐姐那样,始终未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对吗?”

  梁王怔着,避开了张谨言的注视,将目光移向忽闪着的炭火。

  张谨言不肯罢休,跪爬着与梁王面对面,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梁王的眼睛,定定地问道:“王爷,谨言与姐姐究竟哪里不如人,王爷宁愿孤守空房也不肯要我们姐妹?”

  “哎,你不懂……”

  “谨言是不懂,但谨言牢记着姐姐的吩咐,定叫王爷远离了那害人精,否则王爷真是要毁在她的手里。”

  梁王端起汤药来将火盆浇灭,冷声说道:“本王离谁远离谁近用不着你指教,做好你的本份就行了。你们都好好的相安无事,让本王省省心,远比什么汤药什么炭火要强上百倍千倍。”

  张谨言眼里噙着泪,一万个不甘在脸上写着,又抽泣着重新去点燃炭火。

  “王爷的身子骨自己不珍惜,倒教咱们枉费了一腔心思。谨言也不是什么聪慧女子,只知道牢记着姐姐的嘱托,他日王爷要是去了,谨言总不过一条性命随着王爷殉了去罢了。”

  一个殉字堪堪戳到了梁王最痛处,朝着张谨言挥了挥袖,也不想再言语,只令她退下。

  张谨言又捧了一碗汤药来,放在梁王的跟前,说了声:“德安禅师令小沙弥送来井泉水,仅煎了两碗药,王爷您自个儿掂量着八分热再喝罢,可千万别再倒了。”

  言罢敛袖方才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汤药照影,晃晃悠悠,梁王叹了叹气,自语道:“哎,这碗水,原本就端不平。”

  捂了捂挂在胸口的小玉叮,方才端起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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蘼心记:问王何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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