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蘼怀揣着那包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蜜制卤肉,牵了小枣红,默默地跟在梁王的身旁,徜徉在熙熙攘攘的京城庙街上。
庙街只是一条很普通的小街,与那些京城的达贵公子小姐们爱去的繁华街道相比,这里只能算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的街弄罢了。
由于它靠近城中湖,百姓多有捞了鱼虾来贩卖,因而街头巷尾充斥着一股鱼腥味。
魏府离这里不远,只隔了两条街,阿冷曾带魏蘼来过一次,记得那天海棠一路上地嫌七嫌八,就怕弄脏了她的绣花鞋。
梁王出了皇宫不上马,也不言语,只一路径直地往这平常陋巷里来,却是为何?
那一袭轻丝白裳拂过鱼贩的鱼篓子,也未见他皱一下眉。
眉眼隐隐的是魏蘼无法解读的心事。
是恋恋,亦是伤伤。
虽然这里的风中浓郁的腥味与长乐港不同,这里的鱼贩与长乐港的朴实不同,这里也没有卖面糖鲛人的小摊,但偌大个京城,唯有这一处小小的街市,能让他忆起长乐港的味道。
以前十亩公公每每见他看着锦盒呆想,便会带着他来到这里,吹吹这与长乐港并不十分相似的风。
无旨不能离京,他也只能站在庙街里去回忆当年的长乐港了。
“公子,买些虾吧,刚从湖里捞上来的。”
“公子,来看我的鱼,不鲜不要钱。”
梁王心情大好,饶有兴致地频频点头,引得左近一帮渔贩都提着篓子蜂拥而来。
“都买了。嗯,小长乐,拿银子。”
魏蘼直愣愣看着梁王:“银子?”
进了梁王府只赚得了一日三餐,可没赚到半个铜板子儿,去哪里拿银子?
除了一包太子殿下赏赐的蜜制卤肉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鱼贩都拿白眼斜觑他们,嘀嘀咕咕地散去。
这位公子仪表堂堂,高头大白马,轻丝白绸裳,身旁跟着个小随从,看上去来头不小,却原来是两个身无分文的棒槌。
“看来本王要习惯没有十亩公公的日子了。”
惯常所有的一切都由十亩公公打理,不食人间烟火的梁王大概从未曾想过一瓢饮一箪食也是需要银子的,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面对如此尴尬的境地,看了看魏蘼,摇头叹气。
见她仍旧紧紧揣着那一包蜜制卤肉,眉心又微微蹙起。
“太子殿下的赏赐,怎么不舍得吃?”
魏蘼的眉头皱得比梁王更深:“想起他要杀王爷,吃不下。”
梁王怔了怔,凝思片刻,默默然牵着白马徐步而去。
“这位公子,要看看我的鱼吗?”
又有三两鱼贩子围了上来。
魏蘼挥着手驱赶:“走开走开,我们没有银子。”
鱼贩不散,却是靠得更近些,有意无意地将魏蘼与梁王隔开去,忽地从鱼篓子里抽出尖刃来,朝着梁王迎面猛刺。
梁王一个后仰矮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白裳飞舞之间寒剑刀刀擦身而过。
“保护梁王。”
随着一声断喝,另有一群鱼贩也从鱼篓子里抽出尖刃来,从四面八方围攻刺客。
一场刺杀变成了刺客与另一群身份未知的人群之间的混战。
“杀人了。”百姓纷乱奔逃,庙街顿时鸡飞狗跳,鱼虾洒满地。
魏蘼被两拨鱼贩隔绝于外,只见得刀光剑影之中梁王的白裳飞扬而不见梁王其人,心急如焚又插不上手。
猛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紧紧攥住。
“阿冷。”魏蘼惊声。
“小姐,快跟我来。”阿冷不管不顾,拉起魏蘼就跑,魏蘼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攥得很疼,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疾奔。
一口气奔到魏府的门前,魏蘼猛地止住了脚步。
“终于到家了。小姐快快回家,老爷夫人这些天都急坏了。”阿冷依旧攥着她的手没有放开,直到海棠从门里奔了出来,方才松开了手。
“小姐,你可回来了,夫人想你都快愁病了。”海棠拉着刚刚被阿冷松开的那只手,就要往魏府里拽。
魏蘼却止步不前,挣开了海棠的手。
“小姐,你怎么啦?”
阿冷也着急:“小姐快回家吧。此时梁王被人追杀,顾不上找你。就算他觉察你不见了,也只当是被刺客掳了杀了的,不会再追究。”
这些天阿冷一直在梁王府外徘徊,终于等到了这么个好时机,此时不将魏蘼解救出来更待何时?
“不,我不能回府。”魏蘼摇了摇头。
“为什么?”阿冷与海棠异口同声,差一点将魏蘼的耳朵震聋。
“事情并不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魏蘼耐下心来,说道:“自从为了舅舅顶了这一个公公的缺进入梁王府,我的命就已经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而是关系到咱魏家全府上下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我知道我知道海棠都知道。”海棠火烧火燎的,不住地点着头,“可是小姐现在回家了,咱就躲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梁王又不知道小苞子是小姐扮的,他不会找上门来的,更何况现在他都自身难保……”
魏蘼的眉心一跳,梁王自身难保!
她曾经对他说过,无论是飞蛾扑火还是退而结网,她都将永远追随他的身旁。
这誓言似乎尾音未落。
而今他正是危急当头,她又怎能就此离他而去?
尽管,她知道,一个小小的长乐公公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有些事,一时跟你们说不清,总之我此刻还不能离开梁王。”魏蘼望着魏府的大门,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决定不进去。
因为,她明白这一进,再难有离家的勇气。
她嘱咐海棠与阿冷:“不要告诉老爷夫人我回来过。”
与其让爹爹娘亲一场空欢喜,不若绝然地离开。
魏蘼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伴随梁王的前路必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险路,但那既是他的必经之路,她便义无反顾伴他前行。
她曾经在佛前祈求,让自己化成一株荼蘼,开在他必经的路上。
现在,她要为他披荆斩棘,扫清一切想绊倒他的石头。
他是谪仙,她愿意成为他园中的一朵荼蘼花,他若要那凡尘俗世的至高无上,她也愿意为他去拼一场你死我活的朝堂与江湖。
“蘼儿。”魏老爷与夫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大门前。
听到这一声呼唤,魏蘼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魏老爷说:“从小你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要做什么,爹爹不拦你。但你要记住,天大地大,家,都是你最好的归处。”
魏蘼朝着爹爹娘亲深深地一躬身:“是。孩儿一定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