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驾青篷马车穿街过巷,辚辚的车辙之后,阿冷依旧不紧不慢地相随。
魏蘼从青布篷里朝着前座探出半个身子去,带着无尽惭愧,说道:“王爷,莫怪小长乐不懂事,在宫里真没学过驾车。”
驾车的梁王侧脸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又恼她又无奈。
王爷辛苦驾车,小奴才坐在车篷里悠悠哉,这还有没有天理?
“唉,本王真的好想念十亩公公。”
梁王越来越觉得,没有了十亩公公,真是寸步难行,身边这个小长乐,真让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魏蘼笑着,伸出一只手来,在梁王的脸旁晃荡。
“小长乐给王爷扇风解解暑气。”
好巧不巧地,车轮子咯着地上一石子儿,马车跳了一跳,魏蘼的手便结结实实拍在了梁王的脸上,“啪”地一声又脆又响。
“大胆奴才,本王不与你计较,越发的不知礼数了。”
梁王气得一马鞭甩了出去,马受了重鞭猛笞,仰天啸吟之下抬蹄狂奔,将魏蘼震得死命抱住梁王的双肩才不至于向前摔出马车去。
梁王甩不开魏蘼,气不打一处来,又狠命打马。
马车一路奔驰,跑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停了下来。
一看,已到了南城门。
梁王一手拉着马缰,一手举着马鞭,迟疑不定。
回头入宫,天下唾手可得,而出城往南,是应天方向。
魏蘼睁大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论他决定何去何从,她都将义无反顾地追随于他。
南来北往的人们都觉得不解,这辆马车上驾车的是一位仿若天仙的白衣公子,而敞开的青布篷里坐着的是一个小公公。
尤其是路过的小娘子们,走了老远还回头来远远地望着,那驾车的白衣公子太好看了,教人忍不住地多看几眼。
梁王迟疑良久,终于开了口:“小长乐下车,本王自己出城。”
魏蘼伸手夺下了他手里的马鞭,定定地望着他:“无旨出京,是大逆之罪。王爷可想好了?”
梁王叹了叹:“如今本王已在烤架上,大不大逆的无所谓了。”
魏蘼索性从车篷子里爬到驾座上,与梁王肩并肩,望着人来人往的南城门。
“滕王爷已经将所有路数安排妥当,王爷只需依计行事,入宫守在圣上身边不出半步,坐等消息一到便可一步登天,又何必赶去应天翻弄潮汛?”
梁王一展那一身雪白的衣袂,问道:“小长乐你看本王这一身衣裳如何?”
魏蘼嫣然一笑,答道:“合身得体,白裳似雪公子如玉。”
梁王的身量与滕王相仿,又兼柳芽儿知道梁王喜爱白裳,因而特意挑了滕王爷上好的轻丝白裳来,梁王穿上并无不妥。
然而梁王摇了摇头,说道:“看似光鲜,终究非本王自己的,本王穿着心中不适。”
魏蘼明白了。
梁王就算是被推着上位,终究是他人的功劳,实难不落下个傀儡皇帝的下场,又何来入主天下的光鲜?
而心比天高的梁王又怎么受得了那样不由自主的局面?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势必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试问天下谁人独步?
“王爷可想过贵妃娘娘。”
魏蘼有些颤栗,且是十分矛盾,从内心里她实是希望梁王永远是那一位不知天下事只知风花雪月的谪仙。可是,从眼前的局势看来,根本不容梁王成仙哪。
进,则手握天下,退,极可能万劫不复。
试一试或许还能逃出生天,不试,则一点机会都没有。
“汉江潮汛,毁堤决口,必将湮灭南京故都乃至整个应天府各大小州县,葬身江底的何止是太子一人?还有数十万的平民百姓啊。届时江水泛滥成灾,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无法计其数,本王又何忍为一己之私而毁天下苍生?”
魏蘼浑身一震,她等的就是梁王这一句。
贵妃娘娘或是梁王自己的生死,较之于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孰轻孰重魏蘼能掂量得出来。
只是,她不能直接开口要求梁王怎样抉择,否则难以摆脱自己是太子一党之嫌。
抉择是艰难的,等待抉择也同样备受煎熬,而她终于等来了他与自己的心有灵犀。
她忽然觉得,身旁这位看似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公子,其实他的心里,装着的是天下百姓家的烟火。
心之宽敞能容整个大明的天下,又怎么会在意金銮宝殿上那一方龙椅?
为天下计,无需朝堂之上。
“太子殿下今早出京,依时辰来看,他应该会入天津城过夜,咱们加紧些或许能够追上他。只要太子不去应天,潮汛之危便可不攻自破。”
将马鞭递在了梁王的手里,同时她毫不避讳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满的是敬佩与柔情。
梁王望着她的目光里亦渐渐地有了笑意,那一双十分好看的嘴角向上一翘,浮起了一丝浅之又浅的笑靥。
魏蘼在他即将开口的一霎那急忙松开手去,转身跳进了车篷里。
再不躲开恐怕那张嘴里又要说出令她难为情又极难堪的话来。
只不过,她刚刚跳进车又尖声惊叫着连滚带爬滚了出来。
“怎么啦,车里有东西咬你?”
魏蘼躲在梁王身后,指着青布篷:“有、有东西。”
梁王用顺手用马鞭将青布篷一挑,马车的轿箱下面露出一撮黑乎乎的毛发来,再一捅,又露出一颗小脑袋来,继而一个破瓷罐子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魏蘼认得那个破瓷罐子,里面乌央央爬满了黑头黑脑的蚂蚁。
“小叶子,你要死的呀。”魏蘼一把抢过马鞭,在轿箱上“梆梆梆”地使劲敲打,“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小叶子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轿箱里,象一只小黑犬。
梁王一皱眉:“小叶子,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
小叶子看着魏蘼手里的马鞭有些害怕,躲在了梁王的身后,委屈地说道:“小叶子不吃药,小叶子看见马车,小叶子躲起来。”
小叶子为了不吃药,躲着米嬷嬷满府里跑,恰巧见到柳芽儿来接魏蘼的马车,便一骨碌躲了进去,就在轿箱里藏着,不知不觉睡着了,就这么过了一整夜。
这会儿他睡醒了,伸了伸腿踢在轿箱板上,正好魏蘼上车听到那一声响,把她给吓坏了。
一旦魏蘼放下马鞭,小叶子抱了蚂蚁罐子,一只手掌又伸到了她的面前来:“糖莲子。”
这小家伙看似憨,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机,魏蘼不得不立即堵住小叶子的嘴,说道:“王爷,就带着他吧?”
马车已出城,总不能将小叶子扔在半道上。
梁王只能应允,看着魏蘼与小叶子两人,叹了叹:“本王不是去应天郊游。”
车辚辚,马萧萧。
在飞扬的尘土之后,远远地跟随着一匹单马,阿冷默默地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