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重伤，倚着墙根喘息不止。
“梁王你既不要大明的天下，又何苦坏了本王的大计？而今你的母妃绝难逃脱人彘之祸，不若与本王联手，下西洋联盟海外诸国，领百万雄师直取紫禁城，到时你我平分天下岂不皆大欢喜？就算你不愿意入主大明，至少当下可让太子对你有所顾忌，也好保得你母妃一条性命。”
倒挂着的三保太监努力抻直了身体抬起头来，义正辞严道：“汉王逆贼，倒行逆施，罪不容诛，休得盅惑梁王行谋逆、逞不轨。”
汉王伤势十分严重，虚弱得只剩下一口粗气，却仍对紫禁城的金銮宝座抱着无限并眷恋，说道：“你这三保太监死到临头还嘴硬什么？梁王，快丢了绞轮，本王将憨儿还你，咱叔侄摒弃前嫌，携手共进，岂不如虎添冀？否则……”
汉王呵呵冷笑一声，止不住脖子上的血水又往外渗出了一些，犹自捂着脖子喊道：“三保与憨儿，你选一个？”
此刻的梁王有一些恍惚，拿不定主意而向魏蘼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似乎象往常那般问道：“小长乐，你说呢？”
魏蘼咽下了一口唾沫，努力地保持镇静，朗声说道：“汉王，亏你还是太祖皇孙，此刻在太祖寝陵上，说出如此大逆之言，就不怕太祖爷降罪？”
“太祖爷若是在天有灵，又岂对儿孙不公？我堂堂汉王，只因不容于父而险遭灭顶，而今是孤家寡人，又怕什么降罪？本王已无退路，放手一搏，成王败寇，尚未有定论。”
汉王除了谋夺天下之外，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妻妾成群而未得一子，因而他自称孤家寡人。
梁王忽地抬起眼来，说道：“王叔可知小叶子的母亲是谁？”
“本王对此不感兴趣，只知道你若不放弃手中绳本王便放。”
守陵军的脚步声已渐渐近了，汉王显得焦躁不安，若不能逼迫梁王与他联手，他也只能放下手中绳索逃离，小叶子惊恐的哭叫声响彻寝陵。
“梁王，别管我们，救孩子吧。”三保太监与郑文铭、阿冷亦连声催促。
梁王犹豫着，无法决断，手欲松开却又紧紧地握回，且不说三保太监乃朝中重臣、西洋之策的主力军与有功之臣，至少三个大人与一个小孩的性命，其份量实难取舍。
“王叔，他的母亲……”
“杀……”
先前应天府尹得知圣上驾崩的消息，唯恐生变，秘而不宣，独自闯进了太祖寝陵，此刻守陵军觉察不对，冲进了寝陵，梁王的话音被喊杀声淹没。
汉王已无计可施，将手一松，扭头便跑。
“他的母亲叫紫苏……不要……”梁王声嘶力竭的呼喊已来不及，小叶子惊叫着落向刀林，血肉模糊地挂在刀尖上。
汉王奔逃的脚步猛然站住了，缓缓地转了回来，茫然问道：“你、你说什么？”
梁王呆望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小叶子，喃喃道：“他是紫苏的孩子。”
只因汉王太过于锋芒毕露，永乐大帝欲将他扑杀以绝后患，当年身为太子的朱高炽跪地力保，这才得以赦免全身而退。
汉王如惊弓之鸟，抛下了侍妾紫苏，独自跑回了封地去。
当时紫苏已身怀六甲，走投无路之下昏倒在梁王府门外，是年幼的梁王收留了她。
紫苏生产之时大出血而死，刚刚立府的梁王府迎来了一个新生命，却不敢对任何人声张。
这个孩子，便是小叶子。
“他、他是我的儿子？”汉王望着挂在刀丛中那具小小的尸身，喃喃地问。
“本王只能说，他是紫苏的儿子。”
“紫苏、紫苏。”汉王的脸上迷罔、悲哀、悔恨，无数情感交织着，最终汇成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呼号：“本王杀了自己的儿子？本王杀了自己的儿子！哈哈哈，本王杀了自己的儿子！”
脖子上的血水横流，仅剩一口气却又如疯似狂地悲号声声，以至于守陵军都呆望着没有出手，直到汉王疯疯颠颠地奔出了寝陵方才醒过神来，追出去时已未见其踪影。
在守陵军的协助下，三保太监父子与阿冷被解救了下来。
“混账东西，快救咱家王爷上去呀。”
听到三泉公公的叫骂声，守陵军方才发觉得，刀丛挂着一具女尸上还单脚独立相互扶持地站着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一同解救回来。
梁王倚靠着绞轮，久久未站起来。
魏蘼双眸迷茫无神，自小叶子落下刀林的那一刻，她便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白。
小叶子的一只手向上伸着，是最后的挣扎与呼救，那极力向上张开着的小手掌，在她眼前晃晃悠悠，就好象每一次他将小手伸到她的眼前，嗡声嗡气地对她说：“糖莲子。”
良久，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恶梦，小叶子的身子切切实实地挂在刀尖上，再也不会向她伸出手来讨要糖莲子。
“小叶子没有了，王爷，小叶子没有了！”她拉着梁王的手，象询问又象是自言自语，曾被潮水浸透的身体在凉透之后渐渐地如火烧般灼热，发出一声嘶吼：“小叶子！”
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蘼儿。”梁王低低唤了一声，抱着她却止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栗，在襄王与三泉公公、三保等人被救上来的时候，他依然是昏昏然抱着魏蘼，不知何去何从。
“垍弟……”襄王望着梁王，愧疚写满脸上，却终究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来。
太子亦是他的兄长，不救他，良心不安。可是，梁王从此万劫不复。
对于襄王来说，兄与弟，是手心与手背，如何取舍都是错。
梁王抬起眼来，久久地盯着襄王的脸，而后，颤抖着，将怀中昏迷不醒的魏蘼捧至襄王的面前。
“垍弟……”襄王明白了梁王的用意，低声说道：“你就不要回京了，天涯海角，先寻一处存身，待他日……”
三保太监亦上前说道：“三保有路子可保梁王殿下往西洋去，暹罗、苏门答刺或是阿丹，都可暂时存身。”
“对，文铭愿保梁王殿下前往西洋。”
梁王摇了摇头：“本王的母妃还在宫里。”
不论梁王的初衷是什么，总归是一场夺嫡功败垂成，回京无异于引颈杀身。
逃，尚能苟延残喘，抑或还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但是，他至少要回去带走自己的母亲。
他救了应天府千千万万的母亲，却令自己的生身母亲陷于灭顶之灾。
他能舍天下，舍江山，但不能舍亲恩。
“走吧，要变天了。”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魏蘼，微歙双唇：“好生待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