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才子佳人
韩雪霏2019-07-07 00:014,421

  镇西王府的大门在身后吱吜吜关上,梦十三明白,从此将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至少在她被调教到潘蓉蓉满意为止。

  即便调教好了成为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中龙凤又如何,等待她也不过是比王府更大的囚笼罢了。

  皇宫,那是个充满神秘与敬畏的地方,方圆几里地都不允许他们这些叫花子随意盘桓,那里面住着这个人世间最大的主宰。

  打死她也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她将入宫去陪皇伴驾。

  可笑的是,要将她亲手送进皇宫的,是那位与她有着“生死过命之交”的宋昭远。

  镇西王府的家丁又洗双刷地折腾了一宿,火把撤去,天已渐渐转了灰白。

  皇甫庆元痴站了着,喃喃说道:“远兄,你会后悔的。”

  宋昭远冷冷一笑:“庆元你错了,即便她不为本王效力,也轮不到你娶她为妻。”

  一旁的无疾插嘴道:“对,还有个杨九郞呢,小侯爷您不知道,梦十三为了杨九郞下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又怎么会跟着你去侯府当夫人?”

  庆元又呆了许久,方才回道:“庆元不在乎,庆元只要她开心,就比什么都好。若是她觉得杨九郞好,那便是真的好,庆元服输。”

  宋昭远一皱眉:“你简直不可理喻。”

  庆元反驳了回去:“不可理喻的明明是你。”跺了跺脚,也不与宋昭远道别便拔腿离去。

  “王爷……”不待无疾开口,宋昭远便抬袖扬了扬,再盯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紧接着转身离开。

  “哎,王爷,错了,那不是回府的方向。”

  无疾连忙跟了上去,而宋昭远却加快了脚步。

  “王爷,咱们这是上哪去?”

  “去义庄找人。”

  “义、义庄。”无疾摸着头脑,“义庄都是些无主的死人,有什么好找的?”

  “本王不找死人,找活人。”

  义庄一盏草灯如豆。

  看义庄的老油头一边剪去灯芯,一边对着躺着的数具死尸叨咕着:“就一盏灯,哥几位就将就着点,互相照应着些,黄泉路上别磕绊着啊。”

  按照风俗,死人头顶点上一盏油草灯,照亮黄泉之路,然而义庄太穷困,老油头只能点一盏灯让死者共用着,咐他们黄泉路上相互扶持。

  草灯原是放在案桌上,老油头想了想,又将它取下放至刚刚柏子仁送来的那具死尸的头边,就当是特别关照他了,免得其他死鬼不小心碰疼他的肉脸。

  义庄的一角,半躺半倚着柏子仁,一口一口地喝着老白烧,幽声说道:“老油头,别忙活了,都是死人,死了便超脱了,没啥疼不疼的。”

  老油头呵呵一笑:“也是。”拿了草灯来,放在柏子仁脚边。

  “作甚?”

  老油头坐了下来,取过柏子仁的酒,咪了一口,呷了呷,陶醉了半晌,方才在对柏子仁说道:“死人超不超脱无谓啦,你这活人什么时候能够超脱,倒是件打紧的事,一天天儿的在我这里蹭酒喝,也不个事对不?”

  柏子仁白了他一眼,双夺了酒来猛上灌,急得老油头忙阻止:“慢点,慢着点喝,给我留着点。”

  待他抢回酒壶去,摇一摇,已是滴酒不剩。

  柏子仁娴熟地往一具死尸身下钻去,又摸出一壶酒来,老油头哀叹声声,真是无论怎么藏都逃不过柏子仁的魔掌。

  “好吧,你慢着点喝。”老油头叹着气,与柏子仁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喝酒,坐着唠磕。

  “你说,她如今叫梦十三?”

  柏子仁点了点头:“是,很奇怪的名字。”

  “什么奇怪,就是什么都迷糊的意思。统共只有十二个时辰,她占第十三,连做梦都挑不着个对点的时辰。”老油头眯着眼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好像比原来的名字好听。”

  “是么,她原来的名字是什么?”随着宋昭远话音落下,人已一脚踏进了义庄来,一股子死尸的异味扑鼻而来,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无疾也一脚踏了进来,挥着手为王爷驱散异味,叫道:“豁,好大的人肉气。”

  柏子仁抬眼瞧了宋昭远一眼,也不理会于他,站起身来,擎了酒壶边喝着边摇摇晃晃地一路趔趄地出了义庄,只剩下老油头冲着他的背影,叹了叹气:“又费了我一壶老白烧。”

  “哎,人,生错了人家投错了胎不是错,错的是还有一颗不甘的心哪。哎,公子多情,小姐余恨,奈何天奈何地哟。”

  无疾扑哧一乐:“老人家,难道这世上投错胎的不仅仅是猪么?”

  “老油头认得您是镇南王,那日您骑着高头大马凯旋而归……哎哟王爷,这哪是您这样的贵人踏足之地,啊呀呀罪过罪过。”

  老油头团团转,嘴里嘀叨叨咕咕:“您看这死人的地儿,也没个象样的地方让王爷您坐下奉茶。”

  无疾笑道:“奉茶就免了,王爷问你话,你尽管回话就是,回得好了,赏你些银两买酒喝。”

  无疾出手甚是阔绰,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在老油头的面前晃了晃,引得老油头的眼珠子随着银子滴溜溜地转。

  “是是是,但凡老油头晓得的,一定好好回王爷的话。”

  宋昭远问道:“适才老人家说的色子多情,小姐余恨,说的可是这位柏公子?小姐又是哪家的?”

  “鬼街冯家。”

  宋昭远吃了一惊:“老人家说的可是从前缁衣巷里的冯大财主家?”

  “不错,那冯员外家财万贯,最是乐善好施,从前他在世时,也常给义庄舍些灯油。那时候这汴梁府里但凡有个无主的死尸,老员外都觉得可怜,还吩咐老油头我多烧纸钱呢,真真是个好人呀。哎,那时候老柏头还活着,小柏也还未接手仵作一职,只是偶尔跟着他老爹出外验尸。要说起这位柏公子,虽然出身自仵作世家,身份低贱,却是博学多才又一表人才,连府尹大人都尊称他一声柏公子……”

  老油头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就越扯越远了。

  “老人家,可否告诉本王,那冯家的小姐……”

  老油头点着头:“就说就说,王爷您别着急,这就说到冯家小姐了。冯员外虽然有泼天的家财,可是却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一唤金缠,一名玉彩。长女金缠,大夫人所生,听说长得天姿国色且是聪慧过人,尤喜爱读书写诗作画。次女玉彩,小妾所出,好拨弄个大算盘,最喜欢跟着老员外算账收钱,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天仙一般的惹人爱。反正我也没见过,听柏公子说起的。”

  “有一年大夫人得了重病死了,大小姐却非说是二夫人给害的,冯员外拗不过女儿又不便去官府报案,就来义庄央着我老油头,老油头当即介绍了老柏去他们家看看,好歹将死尸验一验,给冯小姐一个交代就行。小柏当时正好无事,便跟着他爹一起去了。谁成想,这一来一去,就多一个可让老油头说与王爷听的故事。这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便有诸多惊喜与意外,王爷您说奇妙不奇妙?”

  宋昭远哪里管他奇妙不奇妙的?心里就只顾着想,冯家二小姐喜欢拨弄大算盘,最会算账爱钱。

  “原来她叫冯玉彩。”宋昭远心中暗暗有了底数。

  大小姐知书达理,二小姐精打细算,梦十三是二小姐无疑了。

  “冯玉彩?”无疾嘻嘻笑道,“这名字还真没有梦十三好听呐。”

  “那么,与柏公子多情余恨的,是哪一位冯小姐?”这才是宋昭远最为关切的事。

  老油头抚着额,想了半晌,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只知道柏公子爱上了冯家小姐,大着胆子上门提亲,被冯员外打出门来。王爷您知道,仵作之家世代贱民,非有皇恩御赐又哪能娶得上等人家女子?”

  “冯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却乃汴梁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一条街的人家都指着冯家过活呢,那上门的媒婆都踩烂他们家门槛啦。齐尚书家与马太尉家的公子为上门提亲都打破了头呢,又怎么可能把个天仙般的女儿嫁给个贱民仵作?不上衙门告他污辱门风就已是冯员外厚道了。”

  “唔?这里面还有齐公子与马公子的事?”宋昭远惊异道。

  “呵呵呵,别看我老油头一辈子守着个义庄,这汴梁城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却瞒不过我的一双老耳朵。”老油头一副得意之态,说起来故事来如数家珍。

  “冯员外在世的时候,齐公子与马公子就争着上门提亲去,这两家势力相当,公子也各有千秋,冯员外一时也难以定夺,便推说再看一看,等女儿大一些再说,因此也就未定下亲来。后来冯员外去世,两家公子又争着抢着上门去提亲,冯小姐推说尚在服丧期连面也不肯见。说得也是,哪有人这般没眼力价,赶着在人家服丧重孝之时上门提亲的?出了门便被柏公子打了一顿。呵呵呵,别看柏公子文气绉绉的,打起架来那两位公子都不是他的对手。也是,为了冯小姐,他啥都豁出去了。不过他也没落着好,后来还是被两家的家丁围住痛打了一顿,还是冯小姐亲自走出门来给他解的困。”

  无疾饶兴致地凑了上来:“好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老油头你快说,他们后来如何?”

  老油头白了无疾一眼:“你不打岔就已说到了。”

  “柏公子离了家,发誓定要作出一番大事业来,也好赢得个皇恩浩荡,不为别的,就为能娶上冯家小姐。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缁衣巷一夜之间毁于大火,冯家家破人亡,冯小姐尸骨无存。哎,可怜哪,柏公子大病了一场,差一点便一命呜呼让老油头为他点灯啰。”

  “是、是么?柏公子与冯家小姐这般相爱。”宋昭远闷闷地,竟是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

  老油头说:“相不相爱的我不知道,只听柏公子时常念叨冯小姐诸般好,待人客气,还说冯小姐极是好学,还拜他为师,平日里他不叫冯小姐,只唤徒儿。”

  老油头瞥了一眼无疾手上的银子,咂巴着嘴越说越是起劲。

  “前些日子柏公子回来说在街头遇见过他徒儿,说是与镇南王在一起,他不知如何是好。我劝他说,人活着就好。这回他出了一趟公差,回来便抢我的酒,说是又在镇西王府遇见徒儿了。老油头半是为他高兴半是为他发愁,这一会儿镇南王一会儿镇西王的,哎,说来说去,不还是与他有缘没份的么?天可怜见的愁煞个人。”

  宋昭远没闷半晌没有说话。

  怪不得梦十三对于验尸之类的有着莫名的敏感,却原来她曾有一个仵作师傅!

  梦十三是柏子仁的徒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他站在街角处,梦十三与柏子仁那一来二去的配合默契他看不到,然而,他清清楚楚地听明白了梦十三那一句:“我喜欢。”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羞怯,却如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冒冒失失的皇甫庆元他根本不在乎,为什么一个仵作柏子仁,却会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

  这根刺,扎得他坐立不安,泛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酸味儿。

  宋昭远默默然站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前方不远便是柏子仁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路提壶一路醉。

  一直到柏子仁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的街尽头,他依旧驻足眺望。

  “公子多情,小姐余恨。”无疾喃喃重复着老油头的话,抬眼瞅着自家王爷,一双寒眉紧紧凝蹙,望着柏子仁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却是空洞的。

  “王爷,”无疾低低唤了一声,宋昭远没有回应,他于是大着胆子说道,“她是梦十三,便有杨九郞,她是冯玉彩,便有柏子仁,但无论杨九郞还是柏子仁,对于王爷您来说都不在话下,因为,您终究是要将梦十三送进皇宫里去当娘娘的呀。如此想来,王爷又有什么好生气呢?”

  宋昭远冷声说道:“本王生哪门子的气?是梦十三也好,是冯玉彩也罢,对于本王来说,她便是未来的德妃娘娘。有朝一日她母仪天下,本王该三跪九叩还是三跪九叩,该俯首称臣还是俯首称臣,哪一个礼数都不会少了她。但是今日,她就得给本王好好习练礼数,做好她的本份。”

  “噢……”无疾撇了撇嘴,暗暗嘀咕,“有点难。”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阴沟翻船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养不成的梦十三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