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师这两日大约是被潘蓉蓉念叨得耳根子发热吧,一大清早得就上镇西王府来了,潘驱风懒得见他,推说身子骨不爽,便是直接由潘蓉蓉待客。
潘蓉蓉又非得让梦十三跟在一旁侍侯着,说是让她见识见识贵人的待客之道,日后才可运用自如。
梦十三摸着自己的脸,寻思着上回在太师府的马厩里,是一脸的烂泥马粪,这老东西应该认不出她来的,也就大着胆子站在潘蓉蓉身后侍候着了。
只是她东瞅西瞄的,瞅准了一个最好的位置,预备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便立即拔腿开溜。
高太师此番自己备好了一顶小轿,就停在正堂门外,另有四名小丫环低眉垂首在轿旁侍侯着,特别的扎眼。
那意思已是十分显而易见的了,就是来镇西王府抬人呗。
这老狐狸沾镇西王府的便宜还沾上瘾了。
潘蓉蓉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只等着老狐狸自己开口。
这可把小清给兴奋坏啦,总是羡慕小艾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如今自己时来运转的机会也到了。
“太师爷您请用茶。”
小清是郡主的贴身丫环,只需站在蓉蓉身旁侍奉着便是,给客人端茶送水的活儿根本不必劳动于她,但此番她抓住了这个机会,撇了自家主子,只一味地冲着高太师奉承去。
娇滴滴柔嫩嫩的声音叫人听着浑身麻酥酥的,奉茶时兰花指微微翘起,有意无意地勾了一勾,回眸又是一笑。
她本就是个年轻小女子,小脸粉嫩嫩红扑扑的,又加之刻意捯饬了一番,尤显娇俏可人,有如一朵尚未吐蕊的花苞儿,怎不叫人心旌摇荡?
高太师也不免不了多看几眼,小清愈发的媚态百出。
“太师爷您小心茶水烫,让奴家给您吹凉再喝。”
小清也不等高太师发话,便又将刚刚奉上的茶端了回来,兰花指故意在他手背上勾了一勾,弄得高太师痒痒的麻麻的。
“扑、扑、扑。”一盏茶里扑进了半盏唾沫星子。
高太师眼愣愣看着,茶凉是凉了,可还能喝么?
梦十三捂着嘴差一点乐出“扑哧”声来,凤眸瞅着潘蓉蓉,那满眼里便是问她:“这就是郡主要调教梦十三的待客之道?”
潘蓉蓉面上一冷:“小清,太师爷与本郡主有话要说,这里不用侍侯了,你下去吧。”
主家发话,小清无可奈何,但也不肯白白丢了这个机会,退至潘蓉蓉的身后,就是不肯退出。
在外人面前,潘蓉蓉也不好对小清发作,免得有损郡主端庄之仪,只得浅笑了笑,与高太师爷说话。
“下人粗鄙,望太师爷莫要见怪。”
高太师呵呵一笑:“无妨无妨哈哈无妨。”
潘蓉蓉又面带了几分嗔怪:“太师爷久未过府,也不带着小艾一起回来,本郡主着实想她了,毕竟与本郡主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一般。”
高太师又打着哈哈,却只字未提小艾,潘蓉蓉也不好再追问。
“那太师爷您这回来是……”
高太师的笑脸又绽开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老夫来向郡主讨要个人。”眼睛朝着潘蓉蓉身后瞟。
小清喜形于色,羞羞答答美滋滋地等着太师爷提起她的名字。
未等潘蓉蓉张口,高太师又紧接着说道:“老夫也不白白占了您王府的便宜,这不,外面四个小丫环留在王府,就当是与您换的了。”
四个换一个?这老狐狸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潘蓉蓉稍一沉吟,点了点头,“行吧。”
小艾嫁入太师府已多时杳无音讯,也正想再派个人进去探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只是这个小清有些差强人意,得,既然太师爷看上了,就做个顺手人情吧。
于是吩咐小清道:“好好收拾收拾,跟着太师爷要好好做事好好侍侯着,可别败坏了镇西王府的名声。”
“嗯。小清一定好好侍奉太师爷,绝不辱没郡主多年的调教。”小清的一张嘴已经笑得从左角咧到了右角。
对她来说,高太师的年纪是老了一些,但这也是她出人头地的机会,且是机会难得,过期不候啊。
梦十三不禁摇了摇头,很替小清感到悲哀。
唉,也是替自己悲哀吧,不久的将来,她也将被送进宫去侍奉一个足以当自己爷爷的老皇帝,而所有人还觉得那是赏给她的天大便宜似的。
不料高太师摇了摇头:“不不不,郡主您误会了,老夫要的不是此女。”
“哦?”潘蓉蓉的眉梢一抖,小清的嘴还没收拢来,就那么咧着愣神。
“那您看中了哪一位?”
高太师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夫听说,有一位神奇的十三郡主在您府上做客?老夫心中钦羡不已,也想请这位十三郡主到府上去做几天客。”
梦十三惊得差一点坐在地上。
这老狐狸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想当初皇甫小侯爷以十二个换一个,宋昭远都不干。区区四个小丫环,就想换我一个梦十三?
这还没过年呢,梦十三这么快就贬值成这样了?
她边瞅着先前找好的退路边一点点地挪着步子,预备溜之大吉。
潘蓉蓉这才明白,高太师根本就是冲着梦十三来着,否则也不会预先备好了四个小丫环来换。
可是,梦十三是她手里的重要筹码,又怎么肯轻易将她拱手送人?没有了梦十三,她还用什么拿捏着镇南王府与宋昭远?
“太师爷说笑了,本府何曾有过什么十三郡主来着?小清,你听说过十三郡主么?”
小清正懵懵然,只听得太师爷讨要梦十三,哪里肯让梦十三占了这个便宜?她得不到的,他人也休想得到,于是果断地摇头:“没有。镇西王府只有一个蓉蓉郡主,并没有什么十三郡主。”
潘蓉蓉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太师爷您瞧,本府下人虽然粗鄙了些,但绝然不会撒谎。我镇西王府只有一位郡主,那就是本郡主潘蓉蓉。”
未料想高太师冷笑了一声,说道:“蓉蓉郡主好大的忘性,不是前日才请的十三郡主进府做客的么?老夫的手下要是没看错的话,应该还在府上没有离开吧?”
之前守门丁来报,这两日总有不明身份之人在府门外溜哒,原来竟是太师府的眼线。
潘蓉蓉一时觉得冷汗沾湿了后背。
千算万算的,怎么就没有防备到高太师?从梦十三踏出镇南王府的大门开始,眼线便一路随之而来,而今整个镇西王府周遭已部满了太师府的眼睛,即便她有意将梦十三送回给宋昭远,料也是插翅难飞。
潘蓉蓉咳了两声,面露难色说道:“哪有什么十三郡主,说实在,其实就是镇南王府的昭玉郡主,只因与本郡主姐妹情深,来本府住几天说些体己话叙叙姐妹情而已。太师爷您也知道,昭玉郡主已册封德妃娘娘,只待孝期满了便入宫伴驾,太师爷若要请她过府做客,恐怕要先与镇南王相商一下为好,本郡主做不了这个主啊。”
将皇上与宋昭远都抬出来了,一心只想高太师知难而退,却不料高太师并不买账,冷咳了一声,将茶盏往地上一掼,外面那四名小丫环应声而入,瞬间四把尖刀齐豁豁架在了潘蓉蓉与小清的脖子上。
“老夫向来是先礼后兵,今日这人你给是给,不给也得给,待老夫成了大事,再与郡主赔罪不迟。”
眼神朝着梦十三一斜,厉声喝道:“哪里走?”
梦十三正一脚一挪地快退到边门了,被高太师一声断喝,只得停了下来。
两个小丫环立即上前拿住了她,动作十分娴熟利落,丝毫不给梦十三留下任何可逃跑的破绽。
潘蓉蓉失望地闭了闭眼,事已至此,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高太师,你就不怕镇南王打上门去么?”
高太师哈哈大笑:“老夫请的是梦十三,又不是昭玉郡主或是德妃娘娘,与镇南王何干?他那暴脾气就是把天掀翻了也和老夫不搭界。”
别说镇南王,便是皇上也对他无可指摘。
高太师收了笑容,又将眼神往门外一打,镇西王府的家丁人来人往,要想就这么出去恐怕也得费些力气,毕竟镇西王也不是吃素的。
他瞄了一眼潘蓉蓉,忽地必生一计,说道:“既是姐妹情深,就一同去老夫府上住上几日吧,不多时,两三日即可。”
“这这这。不合适。”潘蓉蓉连忙摆手,又不敢太大动作,唯恐小丫环的尖刀割破她的脖颈。
“合适,老夫说合适就合适。”
潘蓉蓉欲哭无泪。
丢了个梦十三也就罢了,还将自己给搭进去,而且是在自己的府上,在家丁林立之间,就这么被人绑了票,这算哪门子的事?
由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哪曾想过今日阴沟里翻了船?
梦十三倒是不咸不淡地摇了摇肩磅,说道:“我无所谓,到哪里都是客。”
“那就好,老夫就喜欢这么耿直的。”
高太师将手一挥,小丫环便簇拥着梦十三与潘蓉蓉出了正堂。
太师爷骑马,而小轿只有一顶,小丫环齐齐拿眼睛瞅着高太师。
“唔,有请十三郡主。”
“是。”
小丫环听令将梦十三塞进了小轿,而潘蓉蓉便只能徒步跟在小轿旁,腰间还顶着把尖刀,不敢喊也不敢跑,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朝着路过的家丁眨眼,却没有一个人理会。
高太师还拿话噎着她:“对不住啊,十三郡主是主客,您只是作陪,委屈您走几步路,出了街口拐个弯就好,哈哈哈,郡主的绣鞋是新的吧?咯脚不?”
新绣鞋还真是咯脚,潘蓉蓉自幼养尊处优,出入均是轿子车马侍侯着,哪里走过几步路?
“郡主乃万金之体,尊贵之人,若是不嫌老夫粗鄙,想与老夫共乘一马也是也可以的。”
潘蓉蓉连忙摇头,笑道:“多谢太师爷,这几步路本郡主还是走得动的,也正好漫步街头观观街景散散心。”
“那就委屈您了,老夫还真是过意不去呀,呵呵呵。”
梦十三在轿子里直纳闷,敢情这些所谓的尊贵之人吵起架来都是这么家客客气气的?这都被绑了票了,还这样一句一句你来我往笑得一条街都和风煦日的?
轿子抬得很稳当,梦十三许久没有这样的享受了,也不管前路究竟如何,坐稳了便呼呼大睡。
小清一直等到看不见高太师的影子了,方才醒过神来大嚷大叫,又说不清原委,只道是郡主被高太师请去做客了。
“做客?”潘驱风云里雾里的,他对于自己妹妹的行事一向不太明了,也不多管,因而也搞不清楚她这是又闹哪一出。
“回王爷,太师爷的人拿刀请郡主和梦十三去做客,说是三两天就送回来。”
“拿刀,怎不早说。”潘驱风一顿足冲至府门外,此时高太师一行已经出了王府,离了好几条街远了。
潘蓉蓉提着绣鞋挽着纱裙,一瘸一拐地往回走。高太师没有食言,当真是出了街拐个弯就将她放了。
“妹妹。”潘驱风忙奔了过去。
潘蓉蓉怒意冲冲,一把撇开了潘驱风,抡起手上的绣鞋朝着两名守门丁赏了他们一人一鞋底子。
“蠢笨如猪的东西,都瞎了眼了,看不出梦十三坐轿本郡主走路么?街头的小叫花子都看得出这是绑票,绑票!知道吗?绑票!”
两名家丁委屈地捂着脸,厉害无比的蓉蓉郡主怎么可能被绑票,而且,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潘蓉蓉疯了似的,对着守门丁又猛踹了几脚,潘驱风将她抱住了方才止住了她的疯狂。
此时小清没头没脑地打从府内奔了出来,喊道:“郡主您这么快就回来啦,太师爷不是说三两天么?”
刚刚静下来的潘蓉蓉满腔的怒火又被点燃,蹭一下火冒三丈,绣鞋底子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打去,一直打到手软为止。
“从今儿个起,给本郡主搬到柴房去住,干最下等的粗活,别让本郡主瞧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小清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泪水叭嗒叭嗒地淌。
这倒霉催的,我招谁惹谁啦?
潘驱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径直朝着镇南王府而去。
若是妹妹蓉蓉被绑了票,他必得打破头冲进太师府去抢人,而今丢的是梦十三,还是让宋昭远出头比较好。
一根筋的潘驱风,好像忽然也拐了一个弯,懂得一些弯弯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