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明日老侯爷的八十寿诞,届时京里京外百官都会前来贺寿。
据宫里的何公公透露,皇上也早早令司礼监备好了贺匾与贺礼,这在百官之中尚无先例,明日喜喜庆庆地将皇恩御赐迎进府来,寿宴上再来个锦上添花,不仅仅是脸面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侯府在朝中的风光无人能敌。
可是,老侯爷却在这时候闹起了别扭,不想做寿啦。
皇甫侯府祖上便是开国元勋,与皇家枝枝蔓蔓沾着亲,至皇甫老侯爷这一辈,先帝更是将自己心爱的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下嫁于他,因此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长公主下嫁侯府便开枝散叶,生下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本想与老侯爷是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却不料,长公主命虽贵重却是福薄,未曾享够天伦便早早撒手人寰。
自从长公主薨逝之后,老侯爷的脾性是越来越古怪乖张,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而且从不给人转圜的余地。
“没意思。”老侯爷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父亲,孩儿听说平城来了个古彩戏班,当家的青衣亦十分出众,待孩儿派人连夜去请来,明日寿宴添些彩头,您看有意思不?”
老侯爷没精打彩的,只说:“没意思。”
“父亲不是也喜欢扮戏么?明日就让您上场过过瘾如何?”
为了老侯爷的寿诞,侯府早请好了戏班子,这两日都在府里备着呢,昨日老侯爷一时兴起也扮上唱了一出,玩得挺来劲的,然而此刻却逗不起老侯爷的兴致来,摇着头,就说没意思不做寿了。
三个儿子犯了难,老父亲这是要他们的命哪。
“父亲,请柬早就发出去了,您突然决定不做寿不设宴,这叫孩儿们该怎么收场哪?”长子一脸的为难。
早在半年前一大家子就为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做诸般谋划筹备,老爷子一句“没意思”就不办寿宴了?
“你爱怎么收就怎么收,我不管。”
次子说道:“礼都收了好几车啦,不办寿宴可说不过去,父亲您让孩儿们怎么与前来贺寿的百官交代?”
“你爱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我不管。”
小儿子说道:“父亲,还有皇上的贺匾,当着众人的面,您总该亲自去迎的吧?”
“本侯是皇上姑父,是长辈,他赐的匾,你等去迎就可以了,别来烦我。”
“父亲,您别闹了,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侄啊。”
三个儿子劝不动,三个儿媳妇齐上阵,围着老侯爷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父亲,您要觉得没意思,就在开席时在场面上坐一会儿,迎了皇匾便让庆元陪您回房歇着,如何?”
二儿媳不满大嫂的话,闲闲地添了一句:“父亲您莫不是心累?让定元陪您说说话解乏吧?”
“都别说了,烦不烦哪?”三儿媳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最烦两个嫂子在她面前卖乖。
老侯爷没劝下来,三个儿媳妇却吵上了,越发的热闹。
孙儿辈的也围着老侯爷又是劝又是哄的,一大家子硬是拿老侯爷没辄。
老侯爷对谁也不爱搭理,半闭着眼,挥了挥走,将儿孙们通通轰了下去。
“祖父……”
“滚下去!”
庆元乃长子长孙,是老侯爷最宠爱的,平日里在他面前撒个娇卖个萌的总能讨个便宜,却不想被他一声喝斥,虽然未依言滚下去,但亦不敢再多嘴。
皇甫老侯爷是个倔脾气,年轻时也是个硬茬,从来说一不二的,除了故去的长公主也没有人敢顶撞他,如今虽已八十高龄,却是眼不花气不喘精神矍铄,儿孙们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要说这一辈子最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便是最疼爱的女儿违逆了他偷嫁素人宋云鹤一事。
女儿皇甫京墨与长公主长得最是相象,长公主薨逝时女儿尚是年幼,老侯爷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又怕飞了,拿她当命一样的宠着。
侯府的郡主历来嫁皇亲国戚,皇甫京墨也不例外,养到一十八岁,正是花骨朵渐渐绽放的年纪,老侯爷一心想让女儿嫁给某个王爷,与皇家来个亲上加亲,关系牢不可破。
却不想女儿虽有其母的风姿,性子却是随侯爷,一样的犯倔,婚姻大事一点也不肯由老侯爷作主,有了心上人便一声不响地私奔去了。
老侯爷一怒之下,派数百家丁追杀宋云鹤,亏得宋云鹤一身功夫防身,又有好友当时的汴府尹赵文奇大人鼎力相助,这才带着皇甫京墨逃出了京城。
尽管后来宋云鹤发迹封王领兵数十万,在朝中声名鹊起,但终究还是不能得到老侯爷的原谅。
皇甫京墨领着夫君回府,老侯爷放出话来,侯府大门不开,宋云鹤要想进侯府,必须得
负荆请罪方才入得了侯府的侧门。
生性倔强的皇甫京墨又如何肯让自己的夫君受此羞辱?
“父亲不过是想让女儿嫁王爷,而今云鹤亦是钦封王爷,女儿也不算是辱没了门风,凭什么不能走大门?”
老侯爷说:“就算宋云鹤如今贵为王爷了,他也不是正宗的,怎可与正儿八经的皇家弟子同日而语?”
此话实在是有失偏颇,就是皇甫家祖上也未必是正宗的皇家子弟,这门第之偏见咋就如此深呢?
皇甫京墨一气之下领着夫君抹头就走,打死不向父亲低头。
老侯爷人在堂中坐,耳听门外声,女婿未上门来“负荆请罪”,连女儿也不入家门半步。
适逢交趾犯境,朝中正商议派何人领兵定边,老侯爷当即上书让宋云鹤领军戍边御敌,文武百官一拍即合,宋云鹤义无反顾。
老侯爷此举不过是想逼着让女儿回来求他,没想到女儿比他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打死不肯服软,以至最后闹到不可收拾。
宋云鹤一去十年,战死边关,父女俩便彻彻底底地断了情份。
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过个八十寿诞,儿孙满堂才是人生的美满,越老越觉得了天伦之乐的可贵。
外孙宋昭远一表人材,一身武艺,又是领军作战的高手,那日庆元领他过府来,乍一见之下,老侯爷便欢喜得不得了,搂着外孙那是一口一个宝贝疙瘩地唤啊,心中愈加的想念起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来。
然而不仅女儿非但不肯前来贺寿,连带着外孙和外孙女也不允许前来,这让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女儿外孙都不来,那还做锤子个寿?
“祖父……”庆元瞅着老侯爷半眯着眼,闹不清他是睡了还是醒着,便小声唤了一声。
“你这龟孙子怎么还在呢?要是和你爹一样,就免开兔口。”老侯爷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
庆元哭笑不得,一会儿是龟孙子,一会儿又当他是小兔崽子让他免开兔口,就不能是个好点的吗?再说了,他是龟孙子,那老侯爷又是啥?
凭啥宋昭远是宝贝疙瘩,而他就是龟孙子兔崽子?老爷子分明的偏心眼嘛。
庆元摸摸后脑勺,笑道:“您放心,我不劝您。寿宴也确实没意思,吃吃喝喝唱大戏,无聊得很,那什么古彩戏法更无聊,那一套祖父您早都了如指掌啦。依孙儿看,还不如……”
老侯爷等了半晌,庆元却没有接下去。
“哎,你这孙子也学坏了,说半句藏半句的,想给你爷爷下哪门子套?告诉你,你爷爷我不上当。”
老侯爷又斥道:“一天天儿的就知道瞎混混,也不知道学个好,你瞧瞧昭远那孩子多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功夫有功夫,小小年纪领数十万大军浴血沙场、定边建功,那个威风!”
庆元眼珠子一转:“祖父您也觉得定边建功了不起啊?那姑父才是最了不起的人呐,浴血沙场,为国捐躯,姑母这一辈子算是跟对了人。”
老侯爷怔了怔,这龟孙子话中有话,看来今日是有备而来。
老侯爷岔过了话去,问道:“说吧,这回找到个啥好玩的了?”
庆元这才神神秘秘附过了老侯爷的耳旁去,吞吞吐吐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就是,就是,与昭远打赌,今夜上缁衣巷走一遭。可恨昭远笑话我不敢去,还说就是老爷子您也未必有这个胆量去。”
老侯爷忽地睁开了眼瞪圆了看着庆元:“缁衣巷,可是三年前焚毁的那条巷子?”
“对对对。”庆元拚命地点头,“传说闹鬼的巷子,那可是个冤魂鬼域,离三条街都能感觉到阴森森的鬼气,叫人心里头毛毛的。”
老侯爷却只关注:“昭远也去?”
“是,昨儿个咱俩打赌来着,寅时三刻冤魂鬼气最是阴盛之时,从巷子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若是孙儿不吓得尿裤子,他便答应让孙儿进他亲领的轻骑队,将来也好挣点军功回来给老爷子您露露脸。”
老侯爷又半眯了眼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唔,本侯的脸不用你这龟孙子来露。不过,本侯倒是觉得挺有趣的,今夜就陪你俩龟孙子走一遭,谁要吓尿了,就不是我孙子。”
庆元眨巴着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要想哄着老侯爷走这一遭,可真是费心费力,老侯爷若是不上套,挨打受罚的是他皇甫庆元,宋昭远这一招也忒损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