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还热乎着,只可惜沾了一地的尘灰,顺风顺水也不舍得丢,都拾了回来,饿极了也顾不得脏,狼吞虎咽的。
可是小蚂蚁吃不得。
“还是快去找刘嫂吧,不然小蚂蚁撑不过去。”
梦十三管了一档子闲事,耽误了好一阵子功夫,又担心花痴宝的人追来,不敢直接往东门跑,而是存了个心眼,先往南街再穿小巷拐回东街再出东门找刘嫂去。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小蚂蚁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他不会死了吧?”顺风瞧着小蚂蚁,有些担忧。
虽然这孩子与他们无亲无故,但养了几天也有了感情。
顺水说:“不会不会,当年我们从河边拾回小多子的时候,也是看着快死的样子,养了几天,就活过来了,小蚂蚁命大,断头台上都没死,必定能成活。”
“走快点,到了刘嫂那里就好了。”梦十三心里也没底,加快了脚步往东门赶。
她至今没弄明白,那劫法场的蒙面英雄既然劫了孩子,为什么又将他丢弃在荒院?是料定了他们一定会将他养活的么?
“他究竟是谁?”她只觉得那旋转飞掠的身形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是那种看在眼里搁在心里会让人不自觉得地发慌的气息。
经过东街的一家舞坊门口,里面传来熟悉的渭城曲。
包袱里的小蚂蚁竟然哼哼了一声,梦十三不禁心头一凛。
这小东西是在断头上便听到渭城曲,似对这曲子有自然的反应,叫人止不住地伤怀。
梦十三脚下赶着路,心头已经开始思念了。
王爷说渭城曲是送别之曲,也是相思之曲。
在法场上听到古先生弹奏的渭城曲悲愤激扬,而在镇南王府门外听到的渭城曲则荡气回肠。
王爷也在为赵大人送行吗?
那日在镇南王府,古先生与王爷的说起的“老大人”既然就是赵司马,那么王爷必定与赵家脱不开干系。
如果劫法场与宋昭远有关,那这孩子……
“刘嫂在家吗?”顺风的声音响起,梦十三才醒过神来,这一路的胡思乱想,连勾带划的竟然将劫小蚂蚁的英雄与宋昭远连上了关系。
“可他就是个薄情寡义见死不救的自私鬼呀。”梦十三还是想不通。
刘嫂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与刘哥两口子住在东门外,单门独户的,平日靠着刘哥上山打柴为生,刘嫂种些菜。另外就是家门前有一个荷塘,到了秋日便卖莲子贴补家用。
两口子不富裕,但恩恩爱爱,日子过得也挺美满。
小夫妻心眼都很好,时常接济梦十三他们,到了莲子收成的季节还会熬几碗莲子粥招呼他们吃。
刘嫂刚生了个女娃,奶水充足,看到小蚂蚁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小蚂蚁吃饱喝足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刘哥瞅着梦十三这些小乞儿养着个孩子,便觉得这事不太妥当,城里正是风声鹤唳之时,带个小男娃是有多危险?
看着自己媳妇对小蚂蚁爱不释手的样子,也有心将他留下来给自己的闺女做个伴,可更怕这个男婴招灾惹祸的他们这样的穷人家担待不起。
“十三呐,我看是个男娃就不要抱出来了,外面不太平。”
说不太平就不太平,刘哥的话音刚落,汴梁府的衙差就已到门外,急三吼四地砸门讨水喝。
这些衙差也是被梁敬忠逼得无奈,又要找秀女的,又要搜男婴,汴梁城已闹翻了天也没凑够数,这就往城外去捞人充数,还得担心搜罗来的女子有“乡土气息”被认出来,个个骂骂咧咧的。
老不羞都疯成那样了,可就是泯灭不了一颗娶百妻的心,三千三百秀女从明里转到暗里,汴梁府尹的成命并未收回,衙差还是得漫天给他搜罗十八秀女。
“你这屋里都有啥人?”衙差坐在院子里喝着水眼瞅着紧闭的屋门滴溜溜地乱转。
刘哥打着哈哈:“是小的媳妇坐月子,不敢开门窗,怕着了凉坐下病来。”
衙差一下子来了精神:“坐月子?男娃女娃?”
是个男娃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弄回府衙去,不拿银子来赎就等着收尸。
刘哥赶紧的回道:“是女娃,还没出月子咧。”
衙差不信,非得进屋瞧个究竟,刘哥慌忙连劝带阻,扯着嗓子高声嚷嚷,说女人坐月子怕风不能开门和窗。
刘嫂忙说:“十三快翻窗走,要让这些差爷看到男娃可了不得。”
三人抱着小蚂蚁手忙脚乱地翻后窗往荷塘边跑,好死不死的顺小蚂蚁早不哭晚不哭就在这会儿瘪着嘴放声大哭,急得梦十三直跳脚。
“有小娃。”
“有秀女。”
衙差撇了水碗抹头就追。
“十三,快把小蚂蚁给我,你自个儿跑。”
孩子与梦十三都在危险之中,顺风顺水牢记自己是梦十三的“护法”,宁可丢了孩子也不能丢了梦十三。
而此时不远处又有一支禁军往荷塘这边来。
前有狼后有虎,梦十三只得与顺风顺水分开跑路,顺风顺水带着小蚂蚁塘边的树林里去,梦十三左右瞧了瞧也无处可去,只得咬咬牙一脚淌进荷塘里,藏在宽大的荷叶丛下。
禁军与衙差一碰头,一队搜孩子,一队搜秀女,就在附近逡巡不去,梦十三藏在泥塘里直哆嗦。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哆哆嗦嗦地从荷叶下探出身来,恰好一队禁军明火执仗巡过,吓得她又缩了回去。
忽然,“咔”地一声脆响,已经走过去的禁军有所觉察,又返了回来。
“什么人?”一声吼叫,梦十三不禁抖了三抖,却发现禁军并非冲着她来的,而是朝着石径树林里搜索而去。
从荷塘往外探,抬眼堪堪见到草丛上方的树叉猫着顺风,而顺水抱着小蚂蚁在另一个树叉上。
这些禁军与衙差都只顾埋头在草丛里搜,因而没有发现他们,然而树叉无法承受顺水与小蚂蚁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垂垂欲断。
小蚂蚁岌岌可危。
那是赵司马家唯一的骨血了。
虽然梦十三与赵家无亲无故,但老大人时常关照他们,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吃了他们家好多炊饼了。
没有余地,也没有退路,梦十三此刻的头脑异常清晰,拨开荷叶站起身来。
“别找了,姑奶奶在此。”
“什么人?”
禁军与衙差闻声立即放弃了对树丛的搜寻,纷纷冲过来将梦十三拖上了岸。
“说,孩子呢?”
梦十三装傻充愣:“哪有什么孩子?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好不好。”
“黄花大闺女,正好送进中山王府去给十九皇叔当小夫人。”衙差嘻嘻地调笑。
禁军可不同意,他们可不管十九皇叔选什么秀女,高太师要的是赵家孩子,眼前这个姑娘既然与孩子一事有关,理当带回去交与高太师审问。
衙差们瞧了瞧刚从荷池里拖上来的梦十三,满脸满身沾着乌黑的荷泥,根本看不出什么姿色,且荷泥污臭,捏着鼻子都还熏得人透不过气来,这要是带回府衙去,还不得把府尹大人气个半死?指不定又赏给他们这些当差的每人十棍杀威棒呢。
得了,禁军要就给他们吧。
“冤枉哪,我哪有什么孩子嘛?你们不能随随便便抓人进太师府啊,镇南王府的人都没这么不讲理。”哭喊声冲着树林子,是告诉顺风顺水她的去向,以及他们该往哪里去求救。
梦十三便被一路推推搡搡地押进太师府里去。
她真的太臭了,蓬头垢面、一身臭泥,太师府人人捂鼻避之唯恐不及,管家便将她打发去马厩里呆着。
梦十三坐在臭粪堆里,无奈地放声大笑。
“疯子。”一个声音幽幽冷冷穿风而来。
梦十三正笑到半道上,被那声音一惊,笑气噎在喉咙口,差一点背过气去。
那声音来自于马厩的另一端,一个背影站在十多匹马之间,在夜风的吹拂之下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
“王……”她闭着眼去感受那种气息,不用看也不用猜,就知道那是谁。
他没有回身,只是仰首望向天际,今夜无月暗星沉。
“你是怎么猜出的?”宋昭远有些不解,这黑灯瞎火的,梦十三是如何发现他的?他自认隐藏的十分巧妙,却这么轻易被梦十三一眼识破。
究竟哪里露出破绽?
梦十三抹了一把乱七八糟的脸庞,嘻嘻一笑:“不用猜,就靠闻,你有一种气……”
她想说“气韵”,他曾经教过她的,但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个怎么说。
他从马匹中间缓缓向她而来,俯身冲着她的脸庞,靠得那么近,一股子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什么气?”
梦十三没有避开他的凝视,亦仰面直对着他,说道:“红豆气。”
宋昭远恨不得一口咬在她的鼻尖上,只是颤了一颤,转过了脸去,柔柔地说了一句:“红豆,很好吃。”
转眼便换了一张面孔,恶狠狠骂道:“你这棒槌,到这里干什么?”
“我……”
马厩外人声与脚步渐近,宋昭远一个旋身三两步便掠了出去。
“喂,带着我呀。”
梦十三跺脚叫骂连天也不管用,人家早就撇了她跑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