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顺水兄弟俩在找到了梦十三的时候,她正抱着头倚着石狮子坐着,嘴里嘀嘀咕咕地,将镇南王府里所有认识的人都轮番地骂了个遍。
“十三,你坐这儿嘀咕些什么呢?”
“完了完了,一定是被刚才看杀头给吓得失心疯了,怎么办?要不要管她,会不会死掉?”
顺风顺水俩一唱一和的,拿梦十三打趣呢,梦十三一声怒喝:“我打死你俩龟犊子,还不快扶老娘起来。”
“十三,刚才法场上,我俩好像看到九哥啦。可是,一眨眼功夫他就不见了。”
“杨九郞?”先前于满眼的火星中看到杨九郞的身影,果真不是看花眼。
忽地又一惊:“难道是他劫的法场?”
“嘘,别这么大声说。”顺风顺水吓得将梦十三的嘴的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象。”
梦十三凝了凝神,极力去回忆适才法场上劫走婴儿的那个蒙面黑影,那身形与那一身功夫,似乎与杨九郞不搭界。
杨九郞说穿了就是个瘪犊子,没那一身豪气。
一想起莫名失踪的杨九郞,梦十三觉得头更疼了,忍不住又骂了几句他的祖宗十九代都是丫蛋的。
顺风顺水费尽了吃奶的力气,轮流背着梦十三,这才一步一挪地出了南街。
趴在小兄弟背上,不知不觉眼泪溯溯地流,叹道:“最靠的住的,还是自家兄弟啊。”
这边刚刚叹罢了,抹去眼泪,那边顺水的腿一软,趴倒在地,顺带着把顺风与梦十三也拽得一起滚作了一团。
昨天端阳节就没吃东西,今日全城狂欢看杀头,根本讨不到吃的,两兄弟早已经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哪还有力气背个软趴趴的梦十三?
“咦,这不是司马大人的家吗?瞧这倒霉催的。”
顺风话一出口赶忙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同时神色慌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幸好没有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大家都觉得晦气,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吧。
赵司马的府邸已经被查抄一空,此时大门已封上了汴梁府的封条,门前的青石上马凳也被人敲得粉碎,几片发黄的粽叶落在门外,犹显得凄清。
顺水望着粽叶,咽了一口水,唉,要有个粽子该有多好。
“要不,咱翻墙进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梦十三摇了摇头:“汴梁府的衙差个个如狼似虎,他们走过就如大风刮过,哪里还剩下个渣?”
顺风沉默不语,瞧了一眼露出破鞋尖的四个脚趾头,少去的一只脚趾头就是在牢里睡着了被老鼠啃掉的。
入过汴梁府的大牢,吃过汴梁府的亏,梦十三与小伙伴们至今心有余悸。
梦十三素日里领着小伙伴沿街讨生活的时候,多次经过赵司马的府邸,也曾见过几次司马大人。
梦十三觉得那是个挺和蔼的老头,花白的胡子,一身干净利索的朝服,总是冲着她笑眯眯的,看起来比皇甫府那个面相忒葛的老侯爷要可亲的多。
司马大人不论是上朝还是下朝,只要遇见乞儿,总会吩咐管事的多给他们一些米粥与炊饼,梦十三他们没少得过赵家的恩惠。
她还记得杨九郞每每得着赵家的炊饼,就会信誓旦旦地宣称,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将来若是发达了,必当报答赵家的恩德。
怎么一夜之间就被抄家灭门了呢?
世事真是太无常。
顺风顺水的心里,对谋逆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赵大人是好人,而往后少了一家愿意给他们施舍的好人家。
“唉,给老大人掬个礼送送吧。”
“老大人您一路走好,来世再托个好人家。”
三人扫了一眼四周没人,悄悄地朝着赵司马的府邸大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回礼。
走过“鬼巷”的青碑,梦十三又发出了一声感慨:“破院烂巷栖身虽苦,而繁华庭院却也未必住得塌实,那些锦衣玉食的,谁知道哪一天就忽然人头落地了呢?
只可怜那襁褓中的小婴儿,好端端出身官宦之家来享福,却未料还未来得及见这人间富贵就家破人亡,也不知是前世积了福报还是造了冤孽?
刚刚想到婴儿,耳边便传来婴儿的哭声。
梦十三全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
只见满院子的孩子围着个小婴儿团团转,而那婴儿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红里带青青里带着紫,唇色发黑,小身子还不停地抽搐着,眼看着快要断气的样子。
小多子正扒开婴儿的嘴想将一块又干又硬的炊饼往他嘴里塞。
“不行,会噎死他的。”梦十三一掌拍去,炊饼掉在地上,小多子又给拾了回来,吹了吹,咽了下口水,却舍不得放进自己嘴里。
“弄些水来。”
孩子们一阵捣鼓,将炊饼弄成了糊喂给婴儿,可还是不管用,那婴儿大概是刚刚出生,实在是太小了没法吃饼糊,反而咽得他抽搐更加厉害。
梦十三想了想,嘴对嘴地给婴儿度气,婴儿哇地一声发出一声清亮的哭声,这才回过头来问:“哪来的孩子?”
小蜜蜂指了指小多子:“就刚刚才在门外拾回来的。”
小多子本身也是他们从河边捡回来的弃婴,或许对同样命运的婴儿有着强烈的同情心吧,一脸的严肃,紧紧抱着小婴儿,说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养活。”
五岁的小多子,竟将个初生的婴儿当儿子,梦十三哭笑不得。
小蜜蜂问道:“你养活?请问你自己谁养活?”
小多子不吭声,抱着婴儿不肯撒手,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
“唉,我们养不活他。”
梦十三最终还是作主将小婴儿留了下来。
他们能养得活小多子,再养一个小婴儿应该也不成问题,好歹能讨得来一口吃的就少不了婴儿一口汤喝。
只是,她十分细心地用一件破布裳将他包起,换下了他的襁褓藏在雅间的破草垫下面。
法场虽然混乱,但她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她一直盯着那个婴儿看,他身上便是蓝色的襁褓,绣着一朵十分醒目的白兰花。
他是谁不言而喻。
但那个劫法场的英雄又是谁?又为什么将小婴儿放在他们荒院的门外?
她将婴儿取名叫小蚂蚁。
人之性命,有如蚂蚁,只要踩不死,便能活下来。
“十三,那个……”
“有话说,有屁……”
梦十三住了嘴,每次顺风这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总没有好事。
“那个,看见九哥了。”
“哦?”梦十三浑身一震,兴奋地瞪大了眸子,“在哪?”
“就在南街。”顺水比顺风来利索,“就在镇南王府左近一处柴院里。”
午后顺风顺水哥儿俩便被梦十三派出去讨些米汤来喂小蚂蚁,东西街逛荡了一遍一无所获,一路垂头丧气往南街走,无意间瞥见了杨九郞从一处不太起眼的柴院出来,肩上扛了大布兜子急匆匆地离去。
哥俩留了个心眼,故意地上去敲柴门讨要炊饼,只见一个妇人拄了棍将他们劈头盖脸地打将出来,骂道自家死鬼九郞都要出去讨饭,哪里还有闲余的炊饼打发叫花子?
“死鬼九郞?”梦十三心生疑惑,听这话的口气,象是杨九郞的小媳妇儿啊?
好你个杨九郞,娶了妻本该是好事,这么藏着掖着却是为哪般,怕荒院的一众穷亲戚吃穷了你不成?
“九哥媳妇长什么样?好看不?”杨九郞总念叨要娶个美貌的女子做媳妇,镇南王府给了他五百两,该娶个天仙了吧。
“呃……”
兄弟俩同时打了一个激灵,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这么说吧,假定十三你上街讨生活的时候,突然,一辆大马车飞奔过来将你撞倒在地,然后又从你的脸上压过去压过来,压过去压过来,一共压了八趟,你再站起来,也比她好看。”
梦十三张着嘴瞪着眼上上下下瞅了顺风顺水兄弟八遍,最后“梆梆”各踹了两腿,将他俩踹飞出荒院的破门去。
兄弟俩哀嚎道:“不是咱们看不上,是真的丑,那张脸就似刚刚烧开的水烫过了似的,得亏是大白天,这要是晚上,还不得当她是个鬼呀?比先前那俩没脸的尸首也好不到哪里去。”
顺水想了想,又说:“不是开水烫的,更象是火燎的,反正那张脸够吓人的,怪不得九哥藏得那么深。”
“火燎的?”
一提起火,梦十三便满脑子火红,梦中的泼天大火给她的正是滚烫滚烫的烧灼感。
难道,杨九郞的媳妇儿也是从缁衣巷的大火里逃出去的?
如果她是缁衣巷人家,或许她能认得梦十三究竟是哪一家的闺女。
一把扯了顺风顺水兄弟,一路连奔带爬地往杨九郞的柴门去。
可是,来开门的是一个顺风顺水没有见过的老妇人,很好心地递出半块炊饼来,但说没有杨九郞这号人,家中也没有毁了脸的小媳妇儿。
柴院里简简单单,统共就这么个孤寡老妇。
“没错,就是这里啊。”顺风顺水怕忘记地儿,还在柴门边画了个记号。
然而,从他们跑回缁衣巷报知梦十三,再回到这里,短短一柱香的功夫,院子变戏法似的变了主人。
兄弟俩就象一起做了一个梦,摸着被丑脸媳妇打疼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等一等,南街?”梦十三狐疑地望着镇南王府大门前那两冰凉凉寒嗖嗖的石狮子。
记得午时在法场被人撞倒之前,似见到过杨九郞的身影,他必定就在这附近转悠,而顺风顺水见到杨九郞出现的柴门,就与镇南王府仅一条小巷之隔。
为什么这么巧?
杨九郞这事儿,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