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从上一代开始就领圣命南征,为国之南境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宋昭远更是战功显赫,而隐患也恰恰就在这父子两代显赫的战功上。
所谓功高震主,更何况手握数十万重兵?
皇上这么着急让昭玉郡主入宫封妃,其用意可并非那么简单,宋昭远明心慧质又怎么不懂?
昭玉一人的终生幸福,与镇南王府以及手中数十万大军的命运相比,孰轻孰重可想而知。
就连爱女心切的老夫人亦只能以牺牲昭玉而保全镇南大军。
可是,昭玉郡主也发下了狠誓,她可以不嫁镇西王,但若逼她入宫为妃,唯有一死。
倘若宫里的花轿到镇南王府来抬不去人,正是将一个“心存不满”的把柄送到皇上手里,无论如何对镇南大军都是极大的不利。
梦十三所谓的私奔可谓是最最馊的馊主意了。
可这其间的厉害,又如何能道与梦十三这样的外人听?
“十三是不懂,只晓得前年西街卖豆腐的春妹与北门的樵哥私奔了去,去年抱着个大胖小子回来,她爹娘还放了半天响炮分了街坊四邻好些个豆腐脑呐。”
梦十三舔着嘴,想起那豆腐脑的美味还真是馋得紧。
“你说得轻巧,私奔?一个镇南王府还不够,还要将我镇西王府都折进去?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哪个别有用心之人派来的奸细!”
潘蓉蓉一改那柔和婉丽的声调,毫不客气训斥梦十三,眼睛又往宋昭远脸上悄悄一瞟,见他眉心又是一拧,不知他有否将那“奸细”二字听进去?
“你才是奸细,你们全家都是奸细,你祖宗十九代都是奸细!”只要有人欺负梦十三,杨九郞一准跳脚,直接指着潘蓉蓉开骂。
梦十三反倒不急不躁,乖乖地站在宋昭远面前,低眉顺眼的,装得比潘蓉蓉还要温顺体贴,叹了一声:“十三能想到的法子就这么多啦。十三实在不才,有心相助王爷却又无能为力,惭愧啊。”
三言两语便把适才潘蓉蓉的酸劲儿彻底比了下去。
哼,要装温柔可人劲儿,我梦十三也会!只是装了不到片刻功夫,便被潘蓉蓉气得脸色发青的倒霉模样给惹得笑出声来,捂着嘴假装咳嗽。
杨九郞才不管什么规矩,也不会给人面子,只管呵呵呵地咧嘴大笑。
宋昭远轻叹了一声:“本王且不知王府命运如何,姑娘将养两日就快快离开罢,以免枉受无妄之灾。”
人家只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却不料梦十三当真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说:“嗯,十三叨扰了王爷多日,实在于心难安,这才着急与杨九郞一同前来向王爷辞行。毕竟是十三自己奔到王爷的马蹄下的,与王爷不相干。”
梦十三是顺着宋昭远的话头,将杨九郞择清了干系,也多少给自己在王爷面前挣回一点脸面来。
宋昭远凝了凝眉,着急要走也待到天亮啊,摸黑就到书房来,一会出个馊主意,一会儿又要辞行的,怎么说也觉得怪怪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要走,又有一种莫名失落的感觉。
从昨日他将她抱回王府来,便觉得,这怀里一种酽酽的柔软挥之不去,那脸上的清芬不饮便醉。
“好,十三姑娘自己觉得好就行。杨九郞,你也大可不必夜半辛苦寻觅,本本王已命无疾准备好了五十两银子,届时一并领了回家去吧,切莫再于王府随意走动,本府的重兵都不是摆设,府卫们若不是看在你是本王客人的份上,早剁了你的手脚送去汴梁府衙了。”
杨九郞尴尬地来回搓着手,长长一句话里,他只听得一个重点,嘿嘿嘿地傻笑:“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一夜之间从二十两涨到了五十两,杨九郞做梦都想不到,这一辈子还能够拥有这么大一笔财富,大嘴巴从左角咧到右角,霎时间乐开了花。
宋昭远与梦十三两两都斜了眼乜他。
潘蓉蓉打从鼻子底下冷哼了一声,正待冷嘲热讽一番,忽觉得宋昭远在跟前,便又柔柔地笑道:“昭远哥哥你就放心吧,十三姑娘的身子骨还算利索,等天明了我让齐嬷嬷将药包好让她带回去。”
又转来对梦十三说道:“药带回去让杨九郞给你熬了喝,多休养些日子,不要落下什么病痛。姑娘家家的,身子骨才是最要紧,也免得将来说咱们王府不够厚道。”
宋昭远于不经意间眉头又轻轻地一拧。
虽然镇南王府与镇西王府两家走得近,但他并不喜潘蓉蓉这般以女主人自居的口气随意使唤他的下人,可她又是为着梦十三的身体着想,处处透着关切,句句说得动情,叫人也不好当场驳了她的面子。
只得顺着话头对梦十三说道:“药吃完了再来取,务必养好伤,本王可不希望有笔糊涂账算在本王心爱的枣红马上,它可是当年父王赏给本王的。”
说起父王,宋昭远忽地愣了一下。
两年前父王战死边关,而今尚有一年方才满三年孝期,宋昭远尚在丁忧期内,就算皇帝要起用他也是走“夺情”一道,但绝没有为了封妃而夺情的道理。
昭玉郡主要嫁也需等一年之后。
宋昭远一拍脑袋:“梦十三,谁说你是傻丫了?你简直就是本王的福星。你休走,本王要留你在府里养好伤再走不迟。”
撂下一屋子没头没脑的,收了圣旨便急匆匆往隔间写奏疏去。
“她是福星,那我算什么?”潘蓉蓉的眼里冒出火来,心中暗忖,且不说两府的婚事如何,这眼前分明的就杵了一个眼中钉啊。
很快,那眼中的流火转成了娇羞可人,双唇轻启如鹂莺婉啭:“昭远哥哥,蓉蓉来为你磨墨。”
丝裳袖轻轻撩起,红酥手微微翘起,一圈一圈地转,一点一点地磨,狼豪笔尖在那唇间浅浅地舔开去,饱醮了一砚酥墨似浓情蜜意,看得宋昭远迷迷糊糊晕晕乎乎的。
“昭远哥哥。”羞答答双手递上狼豪笔,娇滴滴叫一声情哥哥,宋昭远方才猛然间醒过神来,狠甩了一下头,忙低了眼睑不去看蓉蓉,一门心思伏案奋笔拟折上疏,请求皇上允准昭玉郡主服满孝期再行入宫伴驾。
梦十三呆站了半晌,喃喃说道:“杨九郞,这里好像没咱什么事,还是走吧。”
“五十两,哈,五十两……”杨九郞还沉浸在五十两的欢乐中没舍得醒,“五十两,齐嬷嬷,呃不,这回王爷说的是无疾,对对对,找无疾要五十两去……唉呀妈……”
无疾的眉头耸得象座山似的一脸凶神恶煞相,一手叉腰一手执着把三尺宝刀已经出鞘,正明晃晃地对着杨九郞。
“你无疾爷爷今儿个闹肚子,就这么会上茅房的功夫,尔等小贼竟然偷摸到王爷的书房来,是不打算活着出去啦?”将宝刀一提,径直架在了杨九郞的脖子上,说道,“说,是割耳朵还是鼻子?”
杨九郞哭出了猪崽子声:“无疾爷爷你还是一刀割喉吧,杨九郞死也要死得好看些。十三哪,王爷答应的五十两银子你可得一文不少地给拿到手啊,逢年过节的别忘了买些烧鸡火腿的来祭祭你哥哥呀……”
“嚎嚎嚎,嚎你个头,吵着了王爷真让你死得要多难看就多难看。”无疾敲了杨九郞一记头门,这才收了宝刀,站在书房门前象个门神似地守着。
梦十三透过无疾的肩朝书房的隔间里瞅,只见红袖添香公子执笔,好一对郞情妾意的才子佳人哪。
心底里竟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声。
杨九郞嚎罢了干站着,眼里满满的都是艳羡,舔舔嘴唇,拍拍梦十三的肩膀,说出一句让人惊艳的诗句来:“何必羡慕他人恩爱,荒院岂非没有神仙?”
往常那些说书场子还真没白混。
宋昭远的笔下忽地一滞,抬眼望时,梦十三与杨九郞双双伫立,好一对神仙眷侣令人心生多少倾慕。
一出神,一滴墨滴在奏疏上。
潘蓉蓉十分轻柔地劝慰:“不急,蓉蓉再研了新墨伺候昭远哥哥重拟奏疏。”
“多谢。”宋昭远的喉间紧了一紧,朝着潘蓉蓉点了点头,潘蓉蓉已是一朵桃花绽开了去。
转天圣旨下来,皇上允准了。
没有理由不准啊。
虽然并未完全解决问题,但多少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可以有很多变数,就看谁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宋昭远望着批回的奏疏,眉心并未舒展开去。
昭玉郡主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从绣阁里传来,对于她来说,一年的期限就好似一把架在脖子上的钝刀子,一时死不了却是拉着口子痛彻心扉。
梦十三瞧着宋昭远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却是爱莫能助。
杨九郞最是听不得哭声,起一身鸡皮疙瘩,嘟囔道:“嫁给皇帝当娘娘多好啊,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睡的是金窝窝盖的是狐毛被,还有什么可烦恼的?这一天到晚哭得叫人心里慌慌的,倒让人想不明白了。”
潘蓉蓉冷笑了一声:“乡巴佬你懂个啥?你觉得好咋不让你家妹子嫁进宫去?”
杨九郞重重地哼了一声:“以我们家梦十三的姿色来说,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潘蓉蓉鼻子底下吡了一声,又要拿话噎杨九郞,却忽地打住了,脑门上灵光一闪,盯住了梦十三,两只眸子都放出金光来:“梦十三,我看可以。”
宋昭远听着他们逞口舌之争,本是没心没绪的,忽地一掌拍在大腿上:“我也看可以。”
梦十三怔了一怔,这什么情况?
入宫当娘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累了有公公捶肩乏了有宫女捏腿,可不就是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么?
这金龟婿算是钓着了!
兴致一上来便咧开了嘴笑,呵呵呵,好说,好说……
不对!这大好事为啥这些个郡主都不乐意?王爷还当是大祸临头似的,准是个赔本买卖。
好家伙,亏得脑子转得快一点,算盘珠子拨得溜一些,否则这买卖可就赔大发了。
梦十三也不吱声,悄悄地向后退去,拔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