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九郞刚刚到手的五十两银子数了又数,摩了又摩,又轮番地拿在嘴里咬了个遍,一脸猪娃子相。
荒院的小伙伴们头挨着头将杨九郞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脸上兴奋难捺,这白花花的银子可是打出生就没有见过。
杨九郞念念有词:“拿二十两将咱们的院子修一修,遮风避雨是头等大事。再拿二两给每一位兄弟买身厚棉袄连带棉靴,往后再冻不着啦。五两可以送小蚯蚓小蜜蜂他们去学堂,往后十三不在了,咱可得有人认得字。三两吃喝零用。还剩下十五两嘛,九哥我得留着给自己说门亲娶个小媳妇回来。”
嗯,满打满算的,这五十两银子每一个子儿都派上用场也就没剩下的了,杨九郞恨不得每一两银子都生出小银子崽来,且是后悔没管王爷多讨要一些。
“还得抠出些银子来给小多子瞧病。”
杨九郞嘀嘀咕咕的,回头瞅了一眼倚在墙角发呆的小多子。
自打那日小多子那么一掺合,没救下静雯姑娘还害得梦十三受伤,虽然他被宋昭远救了,却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回来之后便痴痴傻傻的,常常倚着墙角发呆流口水,也没人爱理他。
杨九郞叹了叹气,抠抠唆唆地挑出了一个小银锭来,说道:“顺风顺水,你兄弟俩去买些好酒好菜回来,咱今儿个也来个一醉方休。”
“好耶。”
小伙伴们已经开始吞口水了,这会儿将杨九郞视做天王老子一般,给他又是捶背又捏肩的,他们都只当梦十三被镇南王相中留在王府里享福了。
“九哥,十三要留在镇南王府当王妃娘娘了吗?”
“呃,是、当更厉害的。”杨九郞含糊其词地对付过去,只说:“反正以后十三吃穿不用愁的啦。”
“哇。”小伙伴们也不知是羡慕还是不舍,但很快便被美食所吸引,早将梦十三抛到了爪哇国去。
都是自小孤身流浪的孩子,从未曾吃得这么畅快过,一连几天胡吃海喝的,酒足饭饱之后便个个打着嗝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
“哎,梦十三呀梦十三,你何只是镇南王的福星,你是我杨九郞的福命天星呐,明儿个我就给你立个牌位当神仙供着。”
杨九郞打心眼里笑出了猪崽子声,梦十三入宫当了娘娘,这往后的荣华富贵那还不是眨巴眨巴眼的事?
若是梦十三能得皇帝老儿宠爱的话,说不定给他杨九郞谋个一官半职也不一定。他想好了,就当这汴梁府的官,将那些害过他们的人通通关进大牢里去喂虫子。
杨九郞揣着银子,睡在梦十三的“雅间”里,连梦中也笑醒好几回。
一只素手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拎起来。
“疼疼疼,哎,十三,你怎么回来了?”
梦十三一脚将杨九郞踹出雅间去,怒目圆睁。
杨九郞爬回来,心虚虚地问:“是王爷他们不要你啦?”
“哼,杨九郞,你算什么好哥们?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把我给卖了?你也太作贱人啦,我梦十三就值五十两?”
从贴身的兜里擎了崔大贵的字据来,在杨九郞的脸上啪啪地拍得彻天响。
“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五亿两的账没收呢,你这有人样没人脑的东西。”
杨九郞撇了撇嘴:“五亿两的欠账哪有白花花的五十两银子来的实在?那崔大贵夫妻俩早跑没影啦,你下辈子能不能收到到账还难说。”
气得梦十三拎起大算盘来就朝杨九郞狠砸过去。
“你个没脸没皮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梦十三我以死相胁,哪里走得出戒备森严的镇南王府?这辈子就被人摁得死死的了。”
当时杨九郞得了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生怕王爷改主意,揣了银子就跑,生生就将梦十三撂下了。
无疾正擎着他的宝刀耍宝,梦十三乘他没有防备,瞅准刀背一头撞上去,虽然性命无虞,却也撞得自己七荤八素的,又因之前的伤未全愈,耳边厢听得宋昭远的一声疾呼,翻翻白眼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她感觉到自己倒在一个人柔软的怀里,而不是那沙浆冷硬的土地上。
醒时晓得自己是躺在王爷的书房里,却闭着眼不敢睁开。
“远儿,兹事体大,姑娘若是不愿意,就不要强求,否则闹出事来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的声音里明显的带着些微嗔责。
“是孩儿考虑欠周全,行事鲁莽了。”宋昭远一脸的愧疚,找人顶缸一事非同儿戏,更何况梦十三这个“缸”根本就不配合,搞不好非但没能保住昭玉,还极有可能鸡飞蛋打赔进整个王府与宋家军。
“老夫人您休怪昭远哥哥,都是蓉蓉出的馊主意,您要怪就怪蓉蓉好了。”潘蓉蓉委委屈屈,说着就要朝着老夫人下拜,老夫人连忙扶住了。
“蓉蓉郡主也是为了小女昭玉,老身又怎忍心责怪于你?主意也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只是十三姑娘不依也是枉然,此事就此打住,切莫再提。”
“是。”宋昭远与潘蓉蓉双双领命垂首恭立,目送着老夫人离开。
“醒了就起身回去吧,恕本王不远送。”宋昭远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七分,瞅着梦十三的眼睫直跳便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梦十三只得讪讪然起身,学着杨九郞惯常的样子抱了抱拳,说了声:“告辞。”
“昭远哥哥,不可放她。”潘蓉蓉眉间一耸,一抹凶光毕露。
无疾亦擎着宝刀随时做好砍了梦十三的准备。
不论事情成与不成,梦十三都是留不得的,
宋昭远挥了挥衣袖,冷声道:“梦十三,你走吧。记住,守口如瓶是个好习惯。”
“十三明白。”梦十三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扭头就要跑,却还是被潘蓉蓉一把拽住了衣袖。
“要走可以,把这一身衣裳留下。”
“呃……”梦十三傻了眼,总不能当着王爷与无疾的面脱衣裳吧?
看来潘蓉蓉誓要报那蜜蜂绕糖的一箭之仇了。
尤其此刻王府的下人们聚了过来,还有那一胖一瘦两位嬷嬷虎视眈眈盯着她,个个都看她笑话,她又怎能让自己当众出丑?
情急之中狠了狠劲,朝着潘蓉蓉的手背张口就是一牙,只听一声惨叫,伴随着“嘶啦”一声衣袖断去一截,梦十三没敢稍稍逗留,抹头就跑。
“让她去吧。”宋昭远究竟是没有让她难堪。
杨九郞不怀好意地瞅着梦十三断了一截的衣袖,捶着雅间的草垫子笑得草沫子横飞。
“可惜了这一身好衣裳,要不也能换几个小钱回来。嘿嘿,我还正寻思着呢,这一大院子的兄弟都要顾里顾外的,五十两子也是紧巴巴的,要不十三你找王爷再多要一些,凑个百两之数如何?”
梦十三气得只差没有胡子可吹了,一把夺了银子掷在地上,杨九郞尖叫一声飞扑过去,守财奴似的将银子归拢来揣入怀里。
“你干嘛,跟银子有仇呀?”
“跟银子没仇,跟你有仇。”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哎,主意是那位潘郡主出的,拍板的镇南王爷,我只不过是连带着附和几声罢了,至于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嘛?”
梦十三杏眼圆睁,指着自己个鼻尖,气得说不出话。
这拍板的拍板,附和的附和,哪一个问过她梦十三答不答应了?
杨九郞抱着银子,趴在地上笑得浑身打颤。
“十三呐,是送你入宫去当娘娘,又不是卖到青楼妓馆去,犯不着对你哥哥我这般横眉立目的吧?”
梦十三又提起一脚踹在杨九郞的屁股上。
“谁爱当娘娘谁当去,我梦十三可没那个福分。”
“别介呀十三呐,这银子我都花得七七八八了,弟兄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叫我拿什么还给镇南王呀?你晓得,要是得罪了镇南王,只需轻轻咳嗽一声便能扫平了咱的破院子,你叫弟兄们在哪里栖身?”
“我不管,银子是你收的,你自己想辄。逼我顶着昭玉郡主的名头入宫,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莫说镇南王府抄家灭门,就是咱这破院子的弟兄一个也活不了。到时我就先供出你来,最先砍的便是你杨九郞的头。”
“有道是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无人谈。梦十三你别不识好歹,我这都是为你的前程着想的,入宫当娘娘不比窝在咱这破院子里为每天的炊饼操碎了心强千万倍吗?”
“再有,梦十三你别忘了,镇南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以为他能轻易就放你回来吗?你肯帮他便与他在同一条船上,大家伙都没事,有福大家一同享。你若不帮,信不信不出三日便将我们通通灭了口来个毁尸灭迹?”
梦十三哑口无言。
她不得不承认杨九郞的话不无道理,镇南王手握重兵,灭了他们这些街头乞儿就如同碾死几只小蚂蚁一般,到时恐怕连收尸的都没有。
怔怔地想了半晌,捏紧了拳头,只能骂几声打几下杨九郞出出气。
“杨九郞,你就是个小人,卑鄙无耻的乌龟王八蛋。”
二人吵得正是凶狠之时,顺风怯生生地探头探脑。
“九哥、十三,那个……”
梦十三与杨九郞异口同声冲着顺风一声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顺风委屈地一瘪嘴巴:“那个,刚才从老不羞的王府那边探到消息,静雯姑娘,她死了。”
雅间里瞬间寂静无声。
杨九郞张着嘴愣了半晌,方才想起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说是昨儿半夜上吊死的,听说老不羞嫌她晦气,连夜里就抬出王府弃在乱葬岗了。”
梦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才只有十六岁。”梦十三眼中噙泪,喃喃自语,忽而抬手狠狠掴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别,别呀。”杨九郞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