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有晏子使楚,曾谓橘生南则为橘,橘生北则为枳,叶徒相似,而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概水土异也。”
小佛堂依旧木鱼声声,而老夫人此番念的不是佛经,却是口苦婆心地对宋昭远说起橘与枳的故事。
宋昭远沉默不言。
胖嬷嬷说:“橘与枳换地儿养一养,味虽不尽相同但总相近一些,情势如此,老夫人,您不试试看又怎知那梦十三不成?”
老夫人叹了一气,闭了眼诵经,也不置可否,宋昭远也就当母亲是默认了的,悄然退了出去。
情势所迫,实属无奈啊。
“王爷您只管放心,把她交给老身就好,也无需一年半载的,老身保证不出仨月就给您调教出一个人模人样的郡主来。”
瘦嬷嬷信心满满,王爷与郡主都是她一手带大的,调教一个梦十三根本不在话下。
梦十三可不乐意了:“哎,难道现在的本姑娘就不是人模人样的啦?”
瘦嬷嬷满脸不屑地瞅了她一眼:“还差些火候。”
无疾说:“差得还不只一把火。”
梦十三白了他一眼:“能成就成,不成拉倒,我还回鬼巷领着弟兄们上街讨生活去。”
宋昭远亦瞅着梦十三,沉吟未语。
梦十三比起昭玉郡主来,缺了一身的贵气与端庄淑雅,却又多了一些昭玉郡主所没有的东西,宋昭远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觉得那一种从里到外透出的气息是他喜欢的。
无怪乎老不羞一见到梦十三,八字左一个合右一个也合,就是想着法子要将她喂了蓝优昙。
很可惜,待自己将梦十三养成个郡主的时候,那种气息也将荡然无存了。
宋昭远暗叹了一声,隐了心中那点遗憾,淡淡然说道:“梦十三,你是本王的福星,一定能成的。”
瘦嬷嬷又说:“应该说王爷是梦十三的福星才对,毕竟进宫当娘娘享福去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啊,将来生了龙子福多寿多的,可别忘了报答王爷的恩德哪。”
无疾嘻嘻笑:“福星对福星,拜堂一家亲。”
话说的喜庆,却是没头没脑的,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
“谁要拜堂成亲?”梦十三飞起一脚朝无疾踹去,无疾机灵一闪躲过了。
“哇,这招闪功好厉害,喂,无疾你教教我,快教教我。”
瘦嬷嬷一脸眉头眼睛都挤成了一块儿,斥道:“没规没矩的东西。”
看来要调教这个不搭三不搭四的小东西可真得费点功夫了。
宋昭远双唇一抿,不知不觉间止不住的一抹笑意浅浅浮起又酽酽地漾开去,又于瞬间转了冷峻的一张面孔,吩咐道:“兹事体大,务必严守机密,不得张扬。”
“是。”瘦嬷嬷与无疾即刻垂首躬身齐声应道。
梦十三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应了一声:“是。”
宋昭远凝眉望着她,暗暗叹了一声。
梦十三是以一个丫环的身份进府的,宋昭远只说她聪明伶俐,将来可随侍昭玉郡主入宫,以免生性醇厚的昭玉遭宫里人欺负,只是她一身的市井习性需要好好打磨,因而交与齐嬷嬷来调教。
至于能不能调教得好,得看她的造化,也看昭玉郡主的造化了。
谁也没注意到潘蓉蓉悄然站在门前已多时了,冷眼看了这许多时,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潘蓉蓉斜倚着绣榻,揪了一地的碎花瓣,恨声恨气道:“哼,她是福星,那我算什么?”
“就是就是,一个乞丐婆子也算得上哪门子的福星?王爷是中了乞丐婆子的迷魂汤一时觉得稀罕罢了,主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骨哇,不值当。”
“我跟她生气?她是谁我是谁?那个三四不搭的东西,本郡主会怕她?”
“那是,咱主子可是未来的镇南王妃娘娘。”
随身的丫环小艾跟着潘蓉蓉久了,也颇有眼力价,晓得主子喜的是啥愁的又是啥,可是潘蓉蓉此番听到这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明天她就得拾掇拾掇回她的镇西王府去,因为她已没有继续留在镇南王府的理由。
“主子,小艾就想不明白了,您将梦十三这么个没溜的玩意儿放在镇南王身旁,岂不给
自己心里添堵?”
潘蓉蓉凤眸一转,唇角微歙,于鼻尖冷哼了一声。
“你当本宫就那么心里没谱?”
小艾瞅着她主子的脸,眼珠子滴溜转了几圈,方才恍然大悟,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主子您的见识深。有这把柄在手里,就不怕镇南王他不乖乖地上咱镇西王府来提亲,主子您得偿所愿是迟早的事。”
潘蓉蓉喃喃道:“嗯,希望别让本郡主等得太久。”
依潘蓉蓉的算计,将梦十三替下昭玉郡主入宫为妃,同时昭玉郡主也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嫁入镇西王府,宋昭远只有将深知内情的潘蓉蓉娶进门方才守得住这个秘密,保得一家老小周全。
“宋昭远,本郡主为了你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潘蓉蓉七岁认识宋昭远的那一天,便郑重其事地当着他的面宣称,这一辈子嫁定了他,吓得他躲在父王的军中多日不归,而后更是随父远征,与潘驱风书信往来却从未曾问侯过一句潘蓉蓉。
但潘蓉蓉深信自己想要的就必定能够得到,宋昭远已经在她的手掌心里捏着,还怕飞了不成?
只是那个梦十三,着实有点让人不放心。
“主子您多虑啦,梦十三再厉害,她也总得被调教好了替昭玉郡主入宫去,这一点镇南王不会拎不清吧?”
潘蓉蓉不阴不阳地点了点头。
小艾点着主子的软处,又热乎乎地接着说道:“如此这般,梦十三也可以算是主子您的福星了,只有她入了宫,主子您还怕王爷不乖乖听您的话么?将来主子您嫁到镇南王府来,还不是指着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潘蓉蓉的脸由阴转了阳,如煦日一般绽了开去,又朝着小艾斜了一眼:“就你聪明。”
小艾连连摆手:“哪里是小艾聪明,不过是替主子分忧罢了。”
“说你胖,你还真喘?还不快去给本郡主打点回府的行装。”
“是,小艾不敢怠慢。”小艾赶紧地收拾打点。
“哎,一想到咱的王府那死气沉沉的,还有我哥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烦闷的慌。”
“那主子快想辄呀。”小艾悄然斜了斜眼,不就是舍不得镇南王府么,迟早也是自家主子天下呀。
“想什么辄?”潘蓉蓉白了小艾一眼:“毕竟本郡主现在还未嫁,这两日留在这里是事出有因,拿着昭玉说事。现如今昭玉之事已有了头绪,再留下去就不妥了,教人看轻了本郡主。”
“嗯嗯,是啊,昭玉郡主今日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呢。”小艾说着,眼珠子往斜对过瞟。
斜对过便是昭玉郡主的凤阁,这两日因心绪不好凤体有恙,只在屋内闭门不出,除了潘蓉蓉谁也不肯见,直至听到梦十三愿意替嫁,这才好了一些。
潘蓉蓉与小艾真不愧是一对儿主仆,一点就通,眼瞅着对过的屋门,计上心头。
梳好的秀发捻散一缕,描好的眉毛与樱唇轻轻抹去,一双丹凤明眸于瞬间眼泪汪汪。
昭玉病体难堪,于榻上欠了欠身子,瞧着潘蓉蓉一副与她不相上下的憔悴样子,未免勾起心头伤痛,便也垂下泪来。
潘蓉蓉坐在榻边,只管抹着眼泪,不说话。
“蓉蓉,你怎么了?”
小艾唉叹了一声:“唉,两个苦命的郡主。”
昭玉悲戚戚道:“昭玉命苦,与镇西王无缘,为了合府上下安泰,昭玉也自认命了。蓉蓉又何来命苦之说?”
潘蓉蓉依旧双目垂泪不止,哽咽难言。
小艾叹着气,说道:“唉,实指望亲上加亲,镇西镇南两府永结同好,却不知世事难料,皇恩虽然浩荡却是棒打鸳鸯哪。”
昭玉鼻头一酸,眼泪漱漱地流。
“昭玉只盼驱风兄能好好的,昭玉便是死也安心了。”
小艾亦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昭玉郡主倒是不必太难过,我家王爷虽然不能明媒正娶昭玉郡主,但至少与昭玉郡主还是有缘份在,将来王爷与昭玉郡主你恩我爱的也不在乎什么名份。而我家郡主,怕是也与镇南王爷无缘了,可怜她这么多年对镇南王爷的一片痴情哪。”
“小艾,你别说了,看惹得昭玉伤怀。”
潘蓉蓉拉着昭玉的手,凄凄切切地说道:“昭玉,咱们自幼情分深厚,今日相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你可得多念着我哦。”
昭玉郡主这才明白潘蓉蓉言下之意在于宋昭远,于是点了点头,握了潘蓉蓉的手说道:“你放心,一旦有机会我便会在哥哥面前提及,待烦事了了,就快快娶你进门,咱们姐妹也好日日在一块儿说话。”
“瞧你说的,羞死人了。”潘蓉蓉面带红晕娇羞可人,弯弯绕了许久终于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有了昭玉时常在宋昭远面前吹吹风,就不至于人走茶凉,时时让宋昭远感觉到她的存在这才是正理。
“这一走,昭玉郡主可得惦记着时常捎个信来报个平安哦,免得咱们郡主挂心。”
昭玉郡主会心地一笑。
一夜的心绪不宁,天亮时小艾已经收拾停当,主仆二人早早上老夫人那里去辞行,又与昭玉郡主手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磨磨蹭蹭捱到了大晌午方才起程。
王府格局内外有别,潘蓉蓉出府原本是不必经过宋昭远的闻松园的,却故意地拐了九曲十八弯来到宋昭远的门前。
潘蓉蓉眼瞅着宋昭远的屋子紧闭翻窗未开,根本就没有与她道别的意思,心下难免戚戚然又愤愤然:“我会让你亲自来迎我入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