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凰阁里琴声依旧,看来古先生并没有为丽娘的尖叫声所打动,一曲渭城清悠悱恻催人泪下。
适才王爷说,听渭城思故人,梦十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古先生这是思谁想谁了呢?”
“梦十三,给我滚进来。”
瘦嬷嬷见着梦十三在丽娘的屋子外探头探脑地瞧热闹,一声怒吼惊天动地。
梦十三若无其事地蹩进鸣凰阁里,笑道:“瘦嬷嬷这就不对啦,您不是一天到晚的叮嘱十三要站有站相坐有坐姿脚下步步生莲么?怎么滚的瘦嬷嬷倒是没有教过十三呀。要不,瘦嬷嬷您给十三示范一个?十三这回一定认真地学,一定学什么象什么,好不好?”
“你、你、你……”
瘦嬷嬷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梦十三说不出话来,公然顶嘴羞辱于她,竟然还叫她“瘦嬷嬷”,真是岂有此理!
“适方才,好像咱们的舞师也没能够做到窈窕淑女的天姿,瘦嬷嬷又何必处处拘泥呢?王爷教导十三说,敌动我不动,待敌不动时我方必定速速出击,务必一招制胜,若是动迟了,可就错失良机损失惨重啦。”
梦十三说得一板一眼,手舞足蹈,瘦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王爷不是教梦十三背诗么,怎么教起兵法来了?
梦十三眨巴着眼睛,暗暗发笑,哪里是王爷教的什么兵法,不就是与杨九郞一道在荒院里逮蚂蚱时得出的经验嘛。
想起烤蚂蚱的滋味,梦十三止不住地舔了舔嘴皮子咽了口唾沫。
“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敢冒犯咱们天姿国色的舞师丽娘?”
梦十三将瘦嬷嬷多日来的教导全然抛诸脑后,大摇大摆地在屋子里踱起方步来,最后蹲在丽娘的舞鞋面前看着那只蜈蚣咕咕咕地笑。
“小蜈蚣啊小蜈蚣,你命还真大,居然没有被丽娘一脚踩死。”
丽娘就差一点点把脚伸进舞鞋里去,越想越觉得恶心,不禁干呕起来,梦十三笑得更欢快。
“你还敢笑?待老身禀明的王爷,就让你生吞了这只蜈蚣。”
“不用等你禀明王爷,十三这就吞给你们看。”挑了蜈蚣来假意要往嘴里送,把个瘦嬷嬷与丽娘吓得大叫:“不要啊!”
“嗯,十三听从瘦嬷嬷的教诲,就不杀生了,好歹也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不是?或者,十三可以先去问问佛堂里的老夫人答不答应再吞也不迟?”
梦十三挑着那只蜈蚣轮番地在瘦嬷嬷与丽娘面前晃,吓得她俩惊声叫着连连退后。
“啧啧啧,烤蚂蚱已是人间至胜的美味,就是不知道烤蜈蚣是什么滋味?”梦十三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在盘算,嘀嘀咕咕的:“这蜈蚣是烤了吃好呢还是依瘦嬷嬷之意生吞好?原汁原味的应该也不错……”
“梦十三,你也太恶心了。”瘦嬷嬷一边干呕一边怒骂。
梦十三还罢休,又挑着那蜈蚣在丽娘面前晃悠,说道:“记得瘦嬷嬷总说要砍了杨九郞的胳膊下油锅炸了给王爷当下酒菜。他吃人都不恶心,嬷嬷反倒说十三吃蜈蚣恶心,还有没有天理啦?
“一码归一码,说事别扯上王爷,再胡言乱语说王爷半句不是,剁了你喂狗。”
瘦嬷嬷嘴里说着狠话,可瞅着蜈蚣心里直发虚,摆着手:“快快快,把它弄走。”
丽娘却不肯善罢干休,说道:“不行,这是证物,今日丽娘必定要禀告王爷去,不狠狠地责罚于你决不罢休,否则丽娘我宁可不要束脩立即卷铺盖走人,再也不教你这混人了。”
“证物?请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干的啦?今日我可是整半日都在王爷那里背诗,王爷还夸十三背得好呢。在此之前十三并未曾踏足鸣凰阁半步,无疾可以为我作证。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哦。”
“不是冤枉你,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你就是个无赖,天生的。”
梦十三不是好人,这一点瘦嬷嬷与丽娘的意见绝对是一百分的统一,一唱一和地围攻梦十三。
“王爷怎么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忒不是东西了。”
“哦,好哇,瘦嬷嬷说王爷忒不是东西。”梦十三一仰脖子嚷得全天下都听得见,瘦嬷嬷慌忙捂住她的嘴,兀自咕噜咕噜地嚷嚷个不停,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泼皮无赖。
她是打定了主意让瘦嬷嬷“退货”来着,古先生不是说了嘛,朽木不可雕也,就让宋昭远将她这朽木弃了,也好早日回荒院去和小伙伴们大团圆哪。
瘦嬷嬷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接下了训导梦十三这个刺头的活儿,当初要是让胖嬷嬷接这活儿该有多好。
唉,指不定胖嬷嬷这会儿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笑话她呢,两个人争了几十年,瘦嬷嬷可从来没有这么认怂过。
“喂,你们也要讲道理的好嘛?”梦十三将蜈蚣挑在手里玩,看着瘦嬷嬷一脸恶心的样子,觉得十分惬意,忍不住摇头摆尾扭起胯来。
荒院里多的是蜈蚣与蚂蚱,梦十三也与这些虫子打了三年的交道,在她看来没啥稀奇的,没讨到炊饼的时候,就靠着逮这些虫子烤了度日呢,那味儿倍儿香。
之所以在蜈蚣与蚂蚱之间选择了蜈蚣,是因为丽娘说她舞得象蜈蚣和蛆。
当然,没有选择蛆,是因为那玩意儿也着实太恶心了。
乘着梦十三玩蜈蚣的时机,丽娘悄不蔫地走去将鸣凰阁的大门关紧了,说道:“齐嬷嬷,与这等无赖没有道理可讲,打便是了。”
瘦嬷嬷正在气头上,想想跟梦十三也着实没有道理可讲,自打从梦十三进府以来,王府就鸡飞狗跳的没有宁日,今日再不给她个下马威,就再难管束了,这叫她在胖嬷嬷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越想越生气,抡起戒尺来还觉得不过瘾,扫了一眼屋子,干脆抡起笤帚来劈头盖脸地冲着梦十三打。
“老身若不好生管教于你,怎么对得住王爷千般嘱托?丽娘,上。”
丽娘顿时来了底气,与瘦嬷嬷联起手来将梦十三追得满屋子乱跑,伴着古先生的琴声,热闹至极。
“凭什么打我?”
“别废话,打的就是你这无赖。”
屋子并不宽敞,梦十三便踩着床榻、桌椅上蹿下跳的,丽娘是个极爱干净之人,欲哭无泪,发起狠来便抄起案上一只花瓶朝着梦十三的脑袋砸去。
梦十三也未曾料到丽娘如此发狠,为避开迎面而来的花瓶,一个不留神便从桌子上栽了下来。
这下可糗大了,瘦嬷嬷与丽娘齐齐上阵,将梦十三摁住了便往死里打。
梦十三被打得昏头昏脑的,眼瞅着只一窗台一个出路,便跳起身来往窗外一跃,却忘记了丽娘的屋子乃是鸣凰阁的二层楼。
“哎哟妈耶。”
一声惨叫之后,再无声息。
梦十三直挺挺倒在窗下草丛中。
“该、该不会是死了吧?”丽娘吓得面无人色,话也说不利索。
“阿弥陀佛,十三呐,你可别吓老身啊。”瘦嬷嬷战战兢兢靠近了梦十三,将手一探她的鼻息,打了一个哆嗦,颤声道:“完了,没气了。快来人哪,出人命啦。”
瘦嬷嬷哭喊声震天,唤人将梦十三抬回她的屋里去,又忙派人去请大夫来瞧,幸好,还有一口气在。
“怪了,没啥大毛病呀。”
大夫忙活了半晌,瞧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梦十三就是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来。
“胳膊没断腿也没折,脉象也正常,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大约是摔坏脑子了吧?”
大夫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最后只得开了一些补方了事。
大夫一走,梦十三便悄然微睁眼来瞧,大夫来来回回地把脉翻来覆去地好一通折腾,她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从二层楼的窗户往下跳,的确将她摔得七荤八素的,五脏六腑差一点移了位,好在春草正是茂盛之时,梦十三除了擦破点皮之外,竟然毫发无损。
这一摔不打紧,至少可以装个傻歇上三五天不用去练那些乱七八糟的郡主之功,正好宋昭远被皇甫庆元小侯爷请去兰苑春围,再无人敢管着梦十三,落得逍遥自在。
夜来风雨声,吹落一池樱桃花雪,伴着古先生的琴声,似有那么一些凄冷的感觉。
梦十三支楞着脑袋,独自倚窗想着小心事。
“杨九郞咋这么久也不来看我呢?小多子怎么样了呢……”
掰着手指将荒院的小伙伴们一个一个依次地点过去,不知不觉间,这心心念念了无数回的名字里,多了一个人。
“王爷不在,怎么王府里也变得冷清了呢?”
“他怎么还不回来?”
宋昭远走了五天,梦十三念叨了五天,从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后来竟有些急切切地想要见他了。
梦十三觉得,他不在,心下也变得空落落的,这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有一丝清甜又有一丝苦涩,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不觉,手指轻打着节拍,竟然跟上了古先生的琴声。
“好啊梦十三,装傻充愣这些天歇也歇够了,快习舞去。”瘦嬷嬷一把揪住了梦十三的耳朵就往屋外拎。
“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