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有没有人哪,救命哪。”
花痴宝还挂在树上,已经被人遗忘了,连哭带喊的哑了嗓子也没人来救他。
奇怪的老妪就坐在不远的飞瀑旁编藤网,那些藤蔓又粗又硬,没有十分的内力是无法将它们编到一块儿去,老妪下了很大的功夫,编累了便歇下,摇一会法轮,可就是对花道喜宝的叫呼救声充耳不闻。
银月上树的时候,老妪站了起来,捶了捶腰,又摇着法轮一路念叨着“来来去去”离开。
花痴宝绝望地看着老妪渐行渐远的身影,哭不出声。
其实树叉说高也不高,枝叶也很繁茂,只要能够得着下面的枝条,一步一步地往下攀挪,下树并不算困难,所以梦十三与老妪都不想理他。
可是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生来便在官宦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的,哪里动用过自己的脑袋去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喊他人来救命。
他是个大胖子,那根树丫也被他挂一天了,越来越往下沉,欲断未断,花痴宝吓得不敢动弹,连喊救命都不敢太大声,怕震断了树丫摔死。
“救命。”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即便挂在头顶上一轮明月,也照不亮树影幢幢,花痴宝嘶哑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喊一声救命,骂一声梦十三,骂的还是梦十三专用的“丫蛋的”。
远处丛林中一抹亮光由远及近,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树上与树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亮光之中,一个面庞清秀,绿裳青袄的女子亭亭玉立。
花痴宝眼前一亮:“美、美人,救命。”
女子将火把朝上照了照,只瞧见一堆肉团子似的趴在树叉上,不禁“扑哧”一声,乐了。
“这就是了,恒婆说有个傻小子在树上挂一天了,果真是的。”
“小美人,救救我。”花痴宝看互了一线希望,一时兴奋,树丫又往下沉了一沉。
女子嘻嘻一笑,说道:“我不是小美人,我叫小兔子。你又是谁?”
“我,我叫王金宝。”这些日子以来,梦十三不是叫他花痴宝就是芦花鸡,他都快忘记自己的大名了。
“王金宝,真好听,你一定是你爹娘的乖宝宝。”小兔子一脸天真,就象这山木里最朴实最善良的一只小兔子。
花痴宝不禁嘿嘿嘿地笑。
自小到大听到的恭维可不少了,但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名字好听,更何况是出自如此一个清泠泠爽脆脆的小女子之口,于是愈发的兴奋起来,手舞足蹈之下树丫“嘎吱”一声裂痕加深了几分,已是摇摇欲坠,他又抱着树叉哭嚎。
“小美人救、救命……”
小兔子一手举火把一手搭凉篷,未开口就已笑弯了腰,笑声如银光碎锦一般,笑得整个林子都暖烘烘的。
花痴宝自觉阅女无数,却从未曾听过如此这般不含任何一点点杂质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在小兔子笑声感染下,花痴宝不由自主地跟着笑,又害怕震断树丫,笑得勉勉强强,显得十分滑稽,惹得小兔子愈发地放开了嗓子笑得开怀。
这几日可把花痴宝被折腾的够呛,胖乎乎的肉球都瘦了一整圈啦,乍一听到小兔子如此毫无顾忌、清爽干脆的笑声,忽而觉得心中暖暖,可把他感动坏了,眼泪与口水一齐刷刷地往下淌。
小兔子笑罢了,将袄裙往腰间一系,呸呸两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又搓了搓手掌,麻利地沿着树干往上爬。
“乖宝宝,你等着,小兔子就来救你哦。”
“好、好咧。”花痴宝感天动地的,只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树丫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喀嚓”一声彻底断裂。
“啊——救命啊。”
随着“呯”地一声巨响,花痴宝的惊呼声嘎然而止。
小兔子吃了一惊,麻溜地从树干滑下来,只见一团肉球趴在树丛里不动弹。
一只素手尖尖朝着肉珠戳了一戳,很快细皮嫩肉又弹了回来,但没有动晃。
“喂,你不会摔死了吧?就这么点儿高。”小兔子战兢兢又朝花痴宝戳了一下,依然没有动静,便带着哭腔喊着使劲地摇他。
“你别死呀,我不要你死。村里的人死了埋在冰里,村外的人死了埋进土里,都不好,小兔子不喜欢。”
一滴日晶莹的泪滴落在花痴宝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
“哎——”花痴宝微微睁眼,吐出一口长气来,说了声:“两世为人哪。”
“没死没死,嘻嘻嘻,乖宝宝没死。”小兔子又惊又喜,又用她那纤柔可人的小指尖连戳了花痴宝几下,花痴宝觉得痒痒的,憨憨地傻笑。
望着小兔子那张纯真的脸庞,花痴宝不由地感叹,虽然此时是饥寒交迫,却是第一次觉得,人世间是如此的明净透亮。
透亮的,是真真实实在眼前的小美人儿,远比冰潭那边的紫优昙好看得多。
而花痴宝大概也是此生第一次面对一个美人而没有心生邪念,只觉得,面前的一切,真美好。
“摔疼了吧?”小兔子看着花痴宝的一副狼狈相,“哪,吃了果子就不疼了。”
小兔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个野山果来,花痴宝两眼都放出金光来,也不客气地接过就囫囵个地往嘴里送。
“好吃么?”小兔子惊奇地看着他,“核呢?”
花痴宝一愣,还有核?
他饿昏了头,嚼都没嚼,象只猪拱食似的都咽下去了,也幸好野山果的核并不大,没把他给噎死。
“还,还有么?”一个野山果怎够花痴宝塞牙缝?根本不顶饿嘛。
小兔了摇了摇头:“恒婆说万物有灵,每一颗果子都是天地间一缕灵气所结,一天吃一颗果子方才长命百岁,不让我多摘野果子的。”
“恒婆?就那见死不救的死老太婆?”
花痴宝就想不明白了,野果子尚且认为有灵气伤不得,怎么见着个大活人挂树上喊救命就不理不睬,敢情他还不如一颗野果子?
小兔子嘟着嘴不高兴:“不许说恒婆坏话。”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小兔子你别不高兴。”
小兔子的不悦只瞬间便化开去,又笑得枝颤花摇。
花痴宝爱美人那是汴梁城人尽皆知,烟花女子讨好他,被他强抢豪夺的良家女子则恨透了他,由来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尽心尽力地去讨好一个小女,她笑,他便跟着笑,她不喜,他便设方设法地逗她欢心。
“小兔子,你是秦人村的人么?”
小兔子摇摇头:“不知道呀。”
“不知道?”花痴宝摸了摸后脑勺,梦十三总骂他是只个头大脑仁小的大芦花鸡,就好似混进人群里的一只褪了毛的猪,此时此刻他看着小兔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究竟是不是最傻的那一个?
小兔子说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十八年前恒婆就在这飞瀑边拾的我。”
“那,恒婆是秦人村的人么?”
小兔子又摇摇头:“不知道呀。”
唉,好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花痴宝觉得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填饱肚子去。
他能想到的,最现在的便是灵霜的柴院,想起那热腾腾的红豆粥,止不住肚子咕咕地叫唤,又惹得小兔子一连笑一边学着“咕咕”地叫。
花痴宝觉得达辈子都没这么快乐过,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你是说,去魔神那里?”小兔子一脸惊奇,虽然每天站在飞瀑前都能瞧得见魔神的柴院,但对于她来说,魔神,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心中未免充满也了敬畏与好奇。
“恒婆不让我靠近魔神那里的。”
“没事,我可是灵霜族长请来的客人。”
小兔子还是一边摇头一边退步。
“恒婆说她是魔神,不是族长。”
“魔神不就是族长么?花痴宝记得初来乍到之时,灵霜说过,外人口中的魔神,其实就是秦人村的族长。
如此说来,恒婆是不承认灵霜的族长地位了?那她便属于长老派的了。
唉,人在这世外江湖里,连花痴宝都不得不开动起脑筋盘算起来。
“哼,怪不得死老太婆见死不救,是将我划归灵霜门下了。”花痴宝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转而又朝着小兔子说道:“灵霜可好啦,她煮的红豆粥可好吃了,热乎乎甜滋滋的。你放心的啦,她不会欺负你的,你是这么美这么可爱的小美人,那个什么谁见什么怜……”
花痴宝忽而闭了嘴捂住了口,再说下去便是对至纯至洁的小兔子的亵渎。
小兔子扑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望着他:“她会欢迎我去么?”
“会,一定会!”花痴宝一拍胸膛,拍得重了些,连咳了几声,小兔子还很好心地上来为他拍背顺气,把花痴宝感动得差一点掉下泪来。
“好呀好呀。”小兔子朝他促出了一只小手来,花痴宝一愣。
在从前他一定会两手并用喜滋滋地握住了,从那只手指尖一直朝着上抚摩去,不把人家摩挲个脱皮才怪,可是,面对纯净无瑕的小兔子,他反倒扭捏起来了。
半晌,他方将手在自己身上揩了揩,犹犹豫豫地朝小兔子伸出手去,小兔子单纯善良,许是自幼于山野中长大,亦没有扭捏之态,大大方方地牵了花痴宝的手。
“走呀,去见魔神啰。”能够进魔神的院子,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呀!
“哼,这回我要让昭玉郡主梦十三看一看,花痴宝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花痴宝一朝握了美人手,忘记浑身的疼痛,也忘记了腹中饥饿,倒似去向梦十三示威似地,越走越雄赳赳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灵霜的院门半开半闭,树木与花草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而斑驳的树影投在矮墙上影影绰绰的。
远处有猫头鹰时不时“咕咕”地叫唤上两声。
“不好。”小兔子打了一个冷颤,“恒婆说,猫头鹰叫,要坏事。”
花痴宝的胖手将小兔子的小手握紧了,安慰道:“不怕。”
自从见到倒霉的梦十三那天起,他就没遇着什么好事过,尤其是掉进这个神秘的深谷里,几番差一点丢了性命,花痴宝似乎也看开了一些些,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喝上一口热粥填饱肚子更大的事?
更何况还有美人在握,不得好好显摆一番他的大男人气概?
门,吱吜一声推开来,花痴宝牵着小兔子一脚前一脚后地踏了进来,忽地一愣,后脚僵着,迟迟没有抬进门来。
只见一轮银月斜照中的庭院一片狼藉,棋盘掉在地上,棋子落了满地,杯倒茶倾酒洒,最恐怖的是,地上还有一滩血迹。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宋昭远与灵霜还在这里对月吟诗参佛,感慨千江有水江千月的意境美不胜收,但此刻,已经没有人会诗兴大发对月吟诵上一曲冷月颂,花痴宝也没这个能耐。
无论是月还是影,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小兔子疑惑地望向花痴宝:“你不是说,魔神煮了好吃的红豆粥等你回来喝么?”
她舔了舔嘴唇,这辈子还没尝过红豆粥的滋味呢。
花痴宝大着胆子,冲着屋子唤道:“魔神?族长?昭玉郡主梦十三?镇南王爷?”
黑暗与寂静之中一个,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走、走,找十三。”
花痴宝一怔,这是宋昭远的声音,却是来自于地底下。
隐隐觉得不对劲,喊了一声:“走”便转身拽了小兔子就要跑,一根藤鞭迎面飞甩过来,打得他跪趴在地,身后的“砰”地关上了。
随之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缝,花痴宝与小兔子吃咕咚咚地掉入一个地下黑室,花痴宝胖呼呼的肉球恰恰好做了小兔子的肉垫。
这个看似十分普通甚至简陋的柴院里,却是机关重重,幽静的庭院之下便是个暗井。
“呵呵,既然来了,本宫又怎能不好好招待客人呢?”
灵霜冷冷的声音响起。
空气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橙花香与桂花香。
一盏幽暗的草灯之中,她的粗布裙衫沾上了点点血迹,老五手持锄头忠心耿耿站在她的身旁。
宋昭远倒卧一侧,脸上汗水如洗。
而在他的另一侧,则倒着一个身着黑色夜行服的女子。
“桂花姐。”小兔子一声惊叫,扑上前去,然而桂花已无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