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三“正正经经”地滚出灵霜的柴院,抹着眼泪一路奔跑。
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不顾浑身的疼痛满心欢喜地奔去告诉宋昭远,原以为会换来那一句“梦十三,你真是本王的福星”,却不料他兜头给她来一通臭骂。
若说乍一见宋昭远与灵霜的亲密劲令她心乱神迷的话,那么庭院中交织着若有若无的橙花与桂花的淡香,则令她混沌的神经猛然间醒了过来。
宋昭远那一句“三位长老的青杖怎么没戳死你”听起来是粗言粗语,但前后并不搭,显得十分生硬。
而看他的面色,并非愠怒之色,反而看起来是焦躁又带着灰白,眉间紧拧似坚忍着十分痛楚,使她想起风铃洞那一夜陷入病痛之中的他。
那一夜,他连嘴角的邪魅都勾不起来,那一夜,他的双唇……
丫蛋的,有危险!
虽然她听明白了他的话中之话是让她速速去找三位长老,但那一声“滚”字依然刺得她心口又闷又疼。
三位长老是灵霜的死对头,让她去请三位长老,那么,可以断定这危险就来自于灵霜。
灵霜?
她无法想象,贵如神女美若天仙的灵霜,会成为宋昭远生命的威胁,这是哪跟哪
但是,连宋昭远都无力招架,可想而知灵霜的功力有多么可怕?
宋昭远的暗示没并有错,眼下恐怕也只有三位长老的势力可以与灵霜抗衡了。
“他凭什么就断定我一定能听懂他的话中话?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呃,那东西不好听。”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有一种叫做“心有灵犀”的东西已经深入骨髓。
只是,他与她又都在本能而拚命地抗拒着这种东西的侵袭,以至于往往反其道而行之。
站在村子中央的高坡上,她举目张望,上哪里去请三位长老?
“大长老住村东头最高坡上,二长老住村西北的石岩下的,三长老住在最南角的柳树湾,你要找哪一位?”
村民认得梦十三是他们灵霜族长的客人,倒是很热心地给她指道。
梦十三愣住了。
以三位长老的习事作派,找其中任何一位,都必定要找其他两位共同商议,这一来二去的同,岂不瞎耽误功夫?
她想了想,抬头问:“祠堂在哪里?”
村民:“?”
“就是祖庙。”
“祖庙?不不不,我等不敢。”
梦十三着急上火也没用,在秦时只有皇帝可建祠祭祖,臣子与百姓则不被允许,而蒙家人在秦时已避入深谷,哪里知道后来之人只要有钱有势就可以公然立祠建庙?
“就是你们祭拜祖宗的地方。”
村民笑了笑:“祖宗在天,对天祭拜即可。”
梦十三抓耳挠腮,想了半晌,又问道:“就是你们祖宗放宝贝的地方,在哪里?”
“哦,那自然在村子正当中。”
千年前蒙氏祖先携青铜药函来到深谷,首先自然是先安顿好宝贝,而后族人便围着宝贝在附近建屋安身,逐渐形成了规模庞大的一个村落。
而今宝贝早已经不在了,存宝的屋子则成为族人心头的痛,每日里人来人往却又都刻意地远远地绕开,逐渐地凋敝破烂,但又屹立不倒。
梦十三二话没说,直奔村子当中最大但最破的那一座。
在破屋子里寻翻寻了一通,只有一个面盆大的烂铜锣,不管三七二十一,拾了根破木棍儿使劲地敲。
“来人,快来人,请长老出山,为村民除害。”
破木棍敲破锣,声音着实凹糟难听,但也足以传遍整个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她相信,做为族中的长老,绝不会对宝屋传来的召唤声充耳不闻。
三位长老果然一改那一步三颤的作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宝屋。
但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梦十三没能请动任何一位长老。
“你不是灵霜派来讹我们的吧?不去。”
“想污蔑我们是奸细又没证据对吧?不去。”
“没证据想来硬的对吧?不去。”
三位长老的青杖轮番地在梦十三的面前的土地上猛戳,花白的胡子底下的嘴唇一张一歙的呱噪,若是往常,梦十三撂下一句“爱去不去”然后扭头便走了,而当下却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只得静下心来,好声好气地求。
还得相烦这几个老头去救宋昭远不是?
又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梦十三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斜眉侧目地说道:“怪不得偌大个家族会让一个外人夺了族长之位,原来都是些胆小怕事的脓包。”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管用,只这一句话,便激得三个老头额上青筋暴跳,异口同声道:“去!”
“长老,三思呀。”三位长老的拥趸为数不多,但忠心耿耿,忧虑地劝阻,三位长老果然又停下来“三思”。
“嗨,各位老爷爷,还思什么思,救人要紧哪。”梦十三急得直跳脚。
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宋昭远的情势不知如何,怎不叫她心急如焚?一时没忍住眼泪横飞,咸咸的泪水流过脸上的伤口,又疼得她龇牙咧嘴。
大长老慢悠悠说道:“莫急莫闹,且将事情原委道来听听。”
原委?梦十三一怔,什么原委?
她摇着头:“不知道。”
长老们了无兴致,族人们也纷纷退去,都当梦十三玩他们呢。
梦十三一着急,冲着大长老的背影说道:“我知道蒙冰的脸皮是怎么剥下来的了,并且,与灵霜有关。”
三位老头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一个急转身,只一阵风之间三只青杖又齐刷刷地戳到了梦十三的跟前来。
“愿闻其详。”
梦十三眨巴了眼,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个其详实在是说来话太长,待你们救了我家王爷,就慢慢说与你们闻也不迟。”
“王爷?什么王爷?”
呃,这话再说下去,就不知道要有多长了。
只得简而言之:“宋昭远,当今圣上钦封的镇南王爷,我,宋昭玉,镇南王郡主。现在,本郡主以镇南王之名,命令你等草草速速去救王爷……”
话音未落,三位长老将青杖一横,往地上一坐,歇着了。
蒙氏乃秦时就已避入山中,不管世外如何风云变幻,世易时移均与他们无关,什么镇南王爷,什么郡主,与他们何干?
梦十三急得直跳脚。
此时村外传来叮铃铃清脆的法轮声,渐渐地由远及近。
三位长老象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理冠整襟,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然而摇着法轮的恒婆并未近前来,只站在十丈开外,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飘然而至:“去,救人。”
“好,听小恒妹妹的,这就去。”
小恒妹妹?
梦十三的眼珠子都快瞪凸了,而三位长老脸上呈现出的温柔与和煦使她不得不相信,那摇着法轮神神叨叨的老太婆真的是一位娇羞可人的“小恒妹妹”。
“走、走。”此时灵霜的拥戴者们峰拥而至,对恒婆嗤之以鼻,尤其是些妇人们纷纷拾起地上的石头子丢向恒婆。
“疯婆子,滚出村子去。”
“不要伤她,你们会受天雷惩罚的。”三位长老情急之下,扑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恒婆。
三位长老一大把年纪了,却相互联手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小恒妹妹”免受伤害,那种真情的流露,虽老犹甚,令梦十三止不住热泪盈眶。
妇人们的嘀咕声传入梦十三的耳中,从那些片方只语中,梦十三终于明白了“小恒妹妹”与三位长老的故事。
说起“小恒妹妹”的身世,族人眼中只有恨与不齿。
“族人惨遭横祸,病痛缠身,都是拜桃花所赐。”
当年桃花受了采药郞的盅惑,给家族带来了泼天大劫,妇人们因为眼瞅着自家的男人身受惨祸而无能为力,心中的恨意毫不例外通通指向桃花。
桃花唯有以死谢罪。
然而,在她行将赴死之时,却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只得忍辱偷生,产下了一个男婴,桃花也因难产而死。
族人原本善良,就是再不待见男婴,亦是一口粥一口汤地将养着他一天天长大。
有一日他从村外领回了一个“三只眼”的女子,也就是瓦欧的族人。
“三只眼”产下一个女婴的那一天,天降冰雹,砸死了桃花之子,“三只眼”与女婴便被赶出了村子,但也没有远离,就在村庄附近生活。
那女婴就是“小恒妹妹”。
三位长老自幼常在村外玩耍,与“小恒妹妹”可谓是青梅竹马,四小无猜,及至长大成人,三家齐齐提亲,却不想小恒妹妹一个都不嫁,三人发誓只要小恒妹妹一日不嫁他们就一日不娶,如此一年又一年地拖到了现在。
梦十三简直是以一种钦羡的目光去看恒婆,心道,能得一人真心已是难得,更何况是三人?
一个妇人说道:“以前恒婆也不这么神叨叨的。”
另一妇人说道:“是啊,自从她最疼的梨沁失踪之后,才变做这样。虽说后来收养了桂花和小兔子,但都好像没梨沁来的贴心。”
“梨沁?”梦十三的心头一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这么敏感。
妇女说道:“梨沁是恒婆在飞瀑边上拾的,幼时看不出来,越大越出落得标致,引得村里后生们总往村外跑。后来有一年,有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见了。”
妇人说着,忽地抬凝神看了看梦十三,又朝着另一名妇人说道:“看这姑娘眉眼,倒有几分梨沁的风韵。”
梦十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这张脸似是天下通用,与我相似的,不只有一个呢。”
哎,要不是因为与昭玉郡主有一张相似的面庞,又怎能落入宋昭远那王八蛋之手,被他抱着入王府?如今倒霉运不断,还不都是拜宋昭远所赐?
她忘了自己心中骂了千万遍的宋昭远,此时此刻正是自己哭着喊着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救的人。
“恒婆,请问那梨沁……”她奔向恒婆,一张脸在恒婆面前晃悠。
既然都说她与梨沁长得相似,那她这张脸必定对恒婆有所作用。
恒婆从三位长老的护体之中长起身来,只说一个字:“去。”便摇着法轮念叨着“来来去去”渐行渐远。
“去。”三位长老回过神来,异口同声。
振聋发聩之不同凡响,梦十三心头一喜,却见三位长老齐刷刷将榆木青杖一抖,径直往破宝屋里头走去。
“呃喂,不是去找灵霜吗?”
千年之前的蒙氏族人为避祸来到这深山野谷,杜绝了一切通往外界的通道,也在这深山里挖洞蓄窑,慢说这秦人村,便是整个深谷里的暗道窨井是星罗棋布,宝的破屋底下更是四通八达。
要想直达灵霜柴院的内部,当然是从暗道走来得讨巧呀。
梦十三一拍脑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老人家,秦人村如此厉害,却为何能容一个外人执掌族长大权?”
三位长老哀叹一声,垂首低眉,悲情幽怨。
“唉,愧对先祖哪。”
千年以来蒙氏族人于深谷安居乐业,不闻世外朝更代迭,只知桑麻田垄,鸡犬相闻围炉烫酒,虽然日子清淡但其乐融融。
但这一切在百年前青铜药函失盗那一日戛然而止,每当月圆之夜,族中成年男子便遭受千年诅咒的万箭穿心之苦,百年来无人能解。
直至灵霜的到来。
灵霜自言其母是宫中医女,能配药解厄,族人服用之下虽然并未完全去除病根,但明显的对心口的疼痛有所缓解。
因而,族人将灵霜视作救星。
老族长的去世,三位长老与族人们并不知情,只有老五与蒙冰等少数几位族人宣称老族长传位于灵霜,这时的灵霜在族中的威望已远超三位长老,他们虽然不承认灵霜的族长地位也无可奈何。
恒婆很灵敏地察觉到不对劲,四下奔走,要求族人将灵霜撵走,但族人哪里肯听一个疯婆子的话,反将她打出村去。
“其实,蒙冰在这次月圆前夜,前来找过老朽,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老朽气他站在外人一派,没有理会于他。唉,可惜了。”
梦十三想起蒙冰那张被剥去皮的脸肉乎乎的样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破了皮的伤口,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