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梦十三，当一辈子叫花子，还是做昭玉郡主，入宫封德妃，你自己掂量着，本郡主不着急。”
潘蓉蓉兰花指尖尖挑弄着水中清茶，小红樱唇轻启，面带三分笑意七分阴凉。
“不过，本郡主可以等，你那位九郞哥哥可就等不了啦。据本郡主探得消息，太师爷已经发下话来，这一批叛贼逆党全部判为流刑，两日内便将通通押解出京流放边关。哎，关山路远，前路难行啰。怕只怕衙差不耐烦，给结果在半道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潘蓉蓉对梦十三慢悠悠道来，忽地眉毛一扬，笑道：“不知你在镇南王府听了两月古先生的《渭城曲》，可听懂‘西出阳光无故人’否？”
小清扑哧笑出了声。
梦十三咬了咬双唇，问道：“依郡主之见，要怎样才肯放过杨九郞？”
“适才本郡主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愿意入宫，你好他好大家好。不愿入宫，那就等着替杨九郞收尸吧。”
潘蓉蓉难掩一脸的得意，斜乜了眼来瞧着梦十三：“哦不，恐怕你收不到他的尸。若是先前肯好好地学琴，或许还能够替他抚一曲象样的《渭城曲》，而今只剩下两日功夫，现学也来不及了哈。”
小清在一旁添油加醋：“郡主您也太抬举他们啦，就这些叫花子，能拿上几根破线头弹几斤棉花还差不多。”
梦十三不再言语，一转身，出了镇西王府。
潘蓉蓉冲着她背影高声说道：“本郡主也不强求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主意可得在两日内定哦，本郡主替你去打点汴梁府还来得及，否则过期不候。”
小清鹦鹉学舌：“过期不候。”
梦十三停了停，但没有回头。
她很清楚，潘蓉蓉并不隐瞒她对杨九郞一事做了手脚，使几个钱让衙差抓人轻而易举的事。
潘蓉蓉的目的也很明确，就等着她这只大鱼自己上钩。
但现在，还不到咬钩的时候。
只有两天时间，她得赶紧的想法子，两天之内务必把杨九郞从汴梁府的大牢里捞出来，否则真的就只有替他哼上一段没学成的渭城曲了。
汴梁府的衙差哪里就真的抓到几个叛贼逆党了？还不都是冲着钱去的？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梦十三也有钱——整整十两白花花的雪花银呢。
顺风顺水在镇西王府大门外蹲了半天功夫，好不容易等到梦十三出门来，刚刚迎上去，却见她将手一伸。
“拿来，十两。”
顺风装傻充楞：“什么十两？”
梦十三眉头一拧：“别装，十两银子，救杨九郞。”
那十两银子顺风可是贴心贴肺地捂了两日，还觉得没捂热呢，掏出来放在梦十三手心里，割肉似地疼。
梦十三捏紧了手掌心，银子咯得她手疼，但她说：“别心疼，咱从不做亏本生意。一文一毫的，梦十三都能给你们赚回来。”
朱红的门后，站着镇西王爷潘驱风兄妹俩，一直望到梦十三与顺风顺水的背影消失在街的尽头。
“蓉蓉，这样真的好么？”潘驱风搓着两手，带了些许不安。
潘蓉蓉斜了她哥哥一眼：“好不好的，还不都是为了哥哥你？”
潘驱风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也不全是。”
潘蓉蓉冷笑了一声：“各取所需罢了，哥哥若是想着自己的好处，就别嫌弃妹妹心狠手辣。别一边自己得了好处，一边还想着当圣人。”
“哥哥哪里就嫌弃妹妹了？不就是有些担心这事儿究竟靠不靠谱？”潘驱风对妹妹赔着笑脸，揖了个礼说道，“哥哥给妹妹赔不是了。”
潘蓉蓉也不客气地说道：“这个赔礼妹妹理所当然收下了。我与昭玉都已经商量好了的，一切听妹妹安排就行。哥哥你也别闲着，自己收拾收拾，快点上侯府提亲去吧，可别象上回那样没个主张。”
“可记住了，你是向侯府提亲，娶的是侯府的小姐，不是镇南王府的昭玉郡主，别说漏嘴了。”
潘驱风兀自站着发愣，潘蓉蓉瞧着哥哥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颇有乃父之风范，气得跺了跺脚，径自进了门，将她哥哥愣愣地抛在身后。
此番潘蓉蓉心急火燎的，也可以说是因她哥哥而起，因为，前两日高太师又亲自上门来了。
上一回来抬走了一个小艾，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每每问起时，高太师只说：“还好还好”，却是一点消息一个手信也没有。
潘蓉蓉以为高太师又看中了哪个丫环，正打算把小清也拾掇拾掇给他抬回去，却不料高太师此番来喝了半晌茶，套了许久近乎，方才透露出贵妃娘娘要为他家二小姐指婚的事。
高太师说贵妃娘娘对镇西王很是赏识，多次夸赞他相貌堂堂，武学高强，英俊又耿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高二小姐指给潘驱风，却又不肯明说，就是要镇西王府主动提亲，方才显得高二小姐贵重，不会让人觉得是上赶着要嫁给镇西王的。
潘驱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堂上转了好几十圈。
潘蓉蓉不得不为自己打起如意算盘来。
一则娶高二小姐进门，她的身后便是高太师这座泰山，到时她若要潘蓉蓉交出王府的管事大权，没理由也没胆与她争。
二则，太师府与镇南王府好象较上了劲，这个节骨眼娶了高二小姐进门的话，那她潘蓉蓉还想不想嫁进镇南王府了？
就算她顺顺当当嫁进了镇南王府，将来昭玉进了宫封了德妃，与高大小姐掐起架来，这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孰强孰弱或是两败俱伤，对于她来说，都没好处。
她绞尽了脑汁，辗转反侧一整宿，才想到了这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就是让宋昭玉做为侯府的小姐抢先与潘驱风订亲。
老侯爷的倔脾气天下皆知，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高太师也不至于公然撕破脸来与他抢一个女婿。
这个办法好是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少了个将来可以送入宫去的德妃，这一环，当然还是落在梦十三身上。
可这个梦十三越来越不上道，教潘蓉蓉是伤透了脑筋，缁衣巷铩羽而归，恼恨至极，在“鬼巷”的石碑上狠狠踹了两脚，将一双崭新的银丝鞋踹断了鞋帮子。
正气恼之时，转眼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只见杨九郞扛了个大麻包在巷口探头探脑的，一副鬼鬼崇崇的模样。
潘蓉蓉眼前一亮，计上心头，一丝冷笑浮上嘴角，恰是黄昏最后一抹夕晖斜挂巷口，映衬着她的面庞变形扭曲。
……
汴梁府的大牢外。
这个令梦十三深恶痛绝的地方，讨饭都绕着走，没想到这一辈子竟然还是没有绕过去。
梦十三抬眼瞧上一眼“牢”字，定定地说声：“走。”
顺风在左，顺水在右，簇拥着梦十三在当间，抱着她那个已经荒废了多时的大算盘，将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得又清脆又悦耳。
“走走走，别处讨饭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守门的两名狱卒拿着杀威棒来轰。
梦十三领着顺风顺水，不急不缓，一步三摇地迎着狱卒走去，又一拐弯打从牢门前走了过去。
嘴里念念叨叨着：“一五一个五，二五一个对合，四五咱就添满盈……顺水，咱这回赚大发了哈。”
“嗯嗯嗯。”顺风顺水一个劲地点头：“这世上还真有一本万利的买卖，一文钱的本，赚翻了天哈哈。”
“这些小叫花子，想发财想出毛病来。”狱卒只当他们发癔，拿言语取笑了几句，也没当一回事。
却听着“当啷”地一声脆响，在梦十三他们拐过弯去的时候，掉下一枚白花花的银子来，正是阳光灿烂之时，一轮又一轮的光圈下，银子闪瞎了狱卒的眼。
两名狱卒对视了一眼，奔了过去，但顺水抢先了一步，将银子拾了回来揣在怀里，却又半藏半露地将半个银子露在外面，引得两名狱卒四只眼睛齐刷刷直勾勾地盯住了瞧。
“小叫花子，又偷了哪家的银子？快快交来也就罢了，否则立刻拿你们入狱。”
顺风顺水指天对地发誓，银子绝不是偷来的，是赚来的。
“呵呵，当我们是傻的呢？就你们这一副天生的穷贱样，不偷不抢能赚这么大一锭银子？”
梦十三冷冷一笑：“我们还就是不偷不抢，凭的是真本事赚翻天。顺风顺水，区区十两银子而已，不要了，就送与两位狱卒大哥买酒喝罢了。别耽误功夫，还少赚了许多银两呢。”
又责怪顺水道：“十两银子你都揣不住，得亏没把五亿放你身上。快走吧，咱还等着收去呢。”
边说着边使劲拨算盘珠子，那啪啪的脆响有如银子哗哗地流。
狱卒听得耳朵发直，看得眼睛放光。
这太阳没打西边出来，怎么叫花子转了穷酸样变得财大气粗起来？十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梦十三前头走，两名狱卒亦步亦趋地跟着，梦十三也只当做没瞧见，一路拨着算盘径直往从前崔大贵的炊饼铺里去。
街坊邻里都还认得，梦十三将那五亿钱的字据掏出来扬了扬，大声问道：“叔伯大婶们，可瞧见崔大贵没？”
“还没呢，这不，炊饼铺还闲着，没见他夫妻俩回来。”
梦十三也不介意，只是点了点头：“嗯，哪天见着他们了，相烦知会一声，五亿文的欠账，多多少少分你们一些。”
“那敢情好。”这无本的生意，邻里自然是欢天喜地替梦十三留意着点崔大贵夫妻的行踪。
梦十三又将手中字据扬了扬，领着顺风顺水又是一路拨着算盘珠子，声称往别处讨账去。
两名狱卒朝街坊一打听，个个都说那字据千真万确，他们都签字画押作了保的。
“好家伙，五个亿。”
狱卒伸出两只手来，怎么也掰不清五个亿究竟有多少？
只听得顺风大声发牢骚道：“唉，讨账也是烦人的事，倒不如倒腾给别人，咱只收些利钱也罢。”
“好主意。”梦十三故意地放慢了脚步，眨巴着眼说道，“可是，谁有这闲功夫天天地在街上逮人收账呢？”
“咱们有功夫。”狱卒迫不及等地凑了上来。
“十两银子还与你们，字据给我们，我们去收账。”
梦十三收回了十两银子，一手字据一手银子，掂量了一下，说道：“十两银子给两位大哥的买酒钱，换我们五亿？两位大哥的算盘比我打得好太多。”
狱卒手上还拿着杀威棒，就势搁在梦十三肩头上，又想仗势欺人将字据占为己有。
梦十三叹了一口气，将字据双手奉上。
“也罢，不差这五亿文钱，反正咱有本事再赚回来。两位大哥可看清楚了，这字据可是白纸黑字也得明明白白，千真万确的五亿文钱欠账，不是偷的也不是抢来的。别到时候讹我们这些小叫花子。”
狱卒欢欢喜喜正要接手，梦十三忽地将字据一收，冷声说道：“空手套白狼就想要我的五亿文钱？多少也得有个条件不是？否则我便是撕了毁了，谁也休想落着一文钱。”
五亿文钱，这得有多么大诱惑？两名狱卒的眼珠子随着梦十三手上的字据滴溜溜地直打转。
“什么条件快说，但凡我们能做到的，便依了你就是。”
“简单。”梦十三打了个响指，顺风顺水亦是一声呼哨，异口同声道：“捞一个人！”
狱卒面面相觑，绕了这半天，竟是想从牢里捞个人？
梦十三见狱卒犹豫不决，将字据一弹，做出了撕毁的动作，两名狱卒惊得立即应声道：“好说，好说。”
梦十三咧开了嘴，笑开了花。
十两银子完璧归赵，一文钱没花，还得是两名狱卒心甘情愿地将杨九郞从大牢里请了出来。
“梦十三，你还真是我的福星。”杨九郞打从牢里出来便一步蹦哒到梦十三的面前来，拍了拍她的肩。
“我福星不是你叫的。”梦十三避了开去，白了杨九郞一眼，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朝前走。
“十三。多谢了。”杨九郞站着喊她，她不理。
“十三。”顺风顺水喊她，她也不回头，良久，她觉得不对劲，一回身，只见顺风顺水兄弟俩干站着，杨九郞又不见了踪影。
“丫蛋的杨九郞。”
梦十三突然想起，秦人村上空的一轮明月，以及蒙氏族人身上的弯刀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