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看见两个男子上了那楚家女的车架，一刻钟了还没出来。奴瞧那二人之中一人身材纤瘦，像是个女子。”
“他们果然有所准备，想必那女子扮做护卫是要替换楚湘虞离开这里。装了这几日的病不肯露面，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冯氏淡然一笑，对高锦缇欠身说道：“外面冷，姑娘略透透气便回车里歇着吧。老奴这就去戳破她们的计谋。”
高锦缇蹙眉提醒：“你小心行事，莫要做得太过，反而被他们捉住了把柄。”
“老奴记下了。”冯氏福了福身，带着小鬟急匆匆离去。
杨永带着护卫装扮的湘虞上了那辆一直紧闭帷车门幄的大马车之后便面朝车门背对着里面跪下，窝在里面一直不露面的春桃儿忙把身上的锦缎斗篷摘了，帮着湘虞把护卫外袍解下来叠好塞进一旁的暗格里。
“我刚看见躲在行李车后的一个小丫鬟几急匆匆的跑了。”春杏儿一边帮忙一边小声说，“想必那老婆子很快就要过来了。”
“就是要她过来呢。”湘虞把原本属于自己的衣裳一件件穿在身上，然后打开头顶的发髻，让长发散在肩头背后。
这里刚收拾好，便听见车外冯氏在问：“老奴奉靖和郡主之命过来问候一下秦夫人，不知夫人的身体可清爽些了？郡主随身带了夜合丸，特意让老奴给夫人送过来。”
春杏儿依旧如之前那边先开车窗的帘子，露出半边脸，客客气气地说：“多谢郡主关心，我家夫人昨天睡得不好，今日又受颠簸之苦，一直都在头疼。”
冯氏一听这话，忙笑道：“老奴侍奉我家夫人多年，学了一手经络按压的本事，或许可以为夫人解忧。”
春杏儿忙笑道：“这可使不得。冯妈妈是候府的老人儿，高夫人的陪嫁，现如今又是郡主的贴身麼麽。身份何等尊贵？我家夫人如何敢劳动您呢？”
“姑娘这话老奴可不敢当，老奴不过是个奴才罢了！秦夫人不辞辛苦送我家姑娘去白高，便是我家大人和夫人的贵人。您抱漾在身，老奴为您尽一点心意也是应该的。”冯氏堆着笑脸，大有一幅不让我上车就不走的意思。
车内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听见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那就有劳冯妈妈了。”
“夫人客气了。”冯氏一听这话，心底窃喜，抬脚便上了湘虞的马车。
待她进了车厢之内，首先盯上的是靠在踏上的湘虞，然后看了一眼跪坐在车厢门口的杨永一眼，躬身说道：“老奴不知夫人这里有客人，实在是鲁莽了。”
“你误会了。他不是什么客人，而是我的账房先生，因商号停业没什么事做，便随着我一起去白高看看。”湘虞说着，便吩咐杨永：“老杨，你刚不是说还有两本账册要给赵大人过目吗？这就去吧。”
杨永答应了一声，转身下车去了。
冯氏又看了看左右两个丫头，瞥见春桃儿脚上沾了尘土的袜筒，心想着或许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就是着小丫鬟，然而即便是丫鬟，如此鬼鬼祟祟也必有缘故。
“冯妈妈？”湘虞看冯氏愣神，和气地笑问：“刚才你说有经络按压缓解头痛的手艺？”
“啊，是的。老奴愿为夫人效劳。”
“那就辛苦你了。”湘虞说着，侧身躺在了踏上。
春杏儿让开自己的位置给冯氏。冯氏跪行几步到近前，搓了搓手开始给湘虞揉按太阳穴。
湘虞舒服地叹了口气，称赞冯氏手法高明。冯氏想要探查湘虞的事情，更是尽心尽力。
却说高锦缇站了一会儿正要回去，扭头看见秦裕远远的走过来，一双腿便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了。
秦裕似乎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走到不远处便侧转了方向想要去查看平郡王的营帐，高锦缇心里一热，张口喊了一声：“容之！”
秦裕抬头看过来，犹豫了一下方朝着高锦缇点了一下头。
“王爷在车里休息呢。”高锦缇又说。
“噢。”秦裕又点了一下头，拱手说道：“这里风大，郡主不要就久立。下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你等一下！”高锦缇往前追了两步，欲言又止。
“郡主有事？”秦裕认真地问。
“我……”高锦缇再三犹疑，对于这次的计划，她唯一舍弃不掉的便是眼前这个人。因为她一旦逃出生天，眼前这人便是万劫不复。
秦裕回头看了看刚撑起来的营帐，拱手说道：“这里风大，郡主有话不妨进营帐再说吧。”
高锦缇一听这话，心底不免有些雀跃，忙点头应道：“好。”
秦裕抬手请高锦缇先行，高锦缇含羞低眉，说：“你先请。”
“郡主先请。”秦裕又躬了躬身子。
高锦缇从未见过秦裕如此谦让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悸动，举手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快步从秦裕面前经过，进了营帐。进来之后看见里面的布置才知道这是秦裕的营帐，里面布置简洁，门口一架腾骏图的屏风，屏风之后设一张榻席，旁边摞着几口箱子，应该装着秦裕日常起居所用之物。
秦裕请高锦缇入座，自己则去开了一口箱子取了一套江白瓷的茶具来放在茶席上，又叫了门外的侍从拎着铁壶去取水。
高锦缇拦住那人说：“此时春旱时节，那河里的水如何喝得？你去找我的婢女，把我收的那一坛子梅花雪拿来。”
侍从看秦裕，秦裕点了一下头，说道：“郡主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就是了。”
这话听来平淡无奇，但对高锦缇来说无疑又是一盅蜜汤水。高锦缇看着侍从出去，帐幔放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她跟秦裕两个，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一些情绪便再也藏不住了。
“容之哥哥。”高锦缇低低地唤了一声。
秦裕欠身提醒：“郡主这般称呼多有不妥。”
“我就要嫁去白高了，这里也没有旁人，纵然再让我放肆一回又如何？以后你我天涯海角，只怕见一面都难了。”高锦缇嘴上这样说，心里又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这一次便是生离死别，心中难免凄切，便红了眼圈儿。
秦裕一边取了几块银丝碳放到小风炉子里点燃，一边劝道：“郡主不必伤心。虽然白高跟大梁虽然隔着国境线，但郡主嫁过去便是皇后，只要两国邦交友好，也不愁见不到母国使臣。”
眼看着炭火燃烧起来，红彤彤的暖光映着他英俊的脸庞，高锦缇心里一再被刺痛——这么好的人，为何就看中了旁人？他的心里没有我，我纵然飞蛾扑火又能如何？
然而一些念头存在心里经久不衰便是执念，秦裕便是高锦缇始终放不下的那份执念，明知多说多问都是自讨苦吃，她还是会问：“他日，陛下欲使臣入兴庆城时，容之哥哥愿意请旨来访？”
秦裕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对湘虞生活过的地方十分好奇，遂微微一笑，点头说道：“若有机会，我自然想去。”
他没说奉旨出使，只说“想去”。这两个字对高锦缇来说，无异于死灰中生起一抹火焰来。然而心中的旖旎尚未发酵，营帐外便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郡主，大人，水拿来了。”
“进来吧。”秦裕扬声说道。
侍从捧着一只青瓷茶瓶进来，微微躬身上前把茶瓶放到秦裕面前，再行礼告退。秦裕拨了拨炭火，把茶瓶里的清水注入铁壶里烧着，又拿手巾擦了擦手，静候水开。高锦缇坐在对面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能说。眼看着铁壶的壶嘴里冒出了水汽，她方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问：“容之哥哥，我听说你跟湘虞在闹别扭？”
“啊，没什么事。”秦裕一幅不想多说的样子，目光在茶桌上扫过，无奈一笑，“茶筅还没拿过来，请稍候。”
高锦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秦裕起身离榻，至营帐角落里打开之前的装茶具的那只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只茶筅，顺手把袖子里的药瓶打开，把药瓶中浅褐色的药粉全部洒在茶巾上，药瓶丢进箱子的同时，用茶巾裹住了茶筅。他背对着高锦缇，手上一系列动作不过弹指间完成，不见丝毫破绽。
壶中之水渐渐沸腾，高锦缇忽然伸手把水壶提过来，轻声说：“我来吧。”
秦裕也不客套，把茶巾和茶筅递过去，便静坐等候。
高锦缇的心思并不在茶上，所以茶筅上若有若无的药粉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两盏茶做好，高锦缇像是做完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道：“容之哥哥，这是我第一次为你做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郡主身份尊贵，我怎敢占先？着第一盏应是你的。”
两盏茶都是一样的，无非是先后不同。高锦缇笑了笑，也不辩驳，自换了第二盏递过来。
秦裕忙双手接过茶盏，欠身说道：“能吃到郡主做的茶，是下官三生有幸。”
高锦缇嗔怪道：“你这个人真是的煞风景——这里又没有外人，一定要打着官腔才肯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