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没有辩驳，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说了一声：“请。”便自顾啜了半口茶，咽下去之后方赞道：“这梅花上的雪煮茶果然极好，清香甘醇不是寻常水可比。”
高锦缇得意的笑了笑，随之也啜了半口茶，慢慢品味过方点头说：“不仅仅是水好，茶叶好。这一套江白瓷茶具是瓷都钱家特别烧制的吧？这样莹润的色泽比太后宫中所用一点也不差呢。”
“于茶之道，郡主是行家。我不过是牛饮罢了。”秦裕说着，把剩下的茶喝完。
被喜欢的人夸奖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更何况一向冷言冷语的秦裕居然也能说这样的话。高锦缇脑门儿一热，前倾了身子低声说：“容之，你跟我走吧。”
“……什么？”秦裕的眼神暗了暗，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波澜。
“我是说……”高锦缇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又十分舍不得秦裕去送死，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满脸纠结地看着秦裕。
“郡主说笑了。”秦裕平静地摇了摇头，皱眉劝道：“郡主有郡主的归宿，而下官也已经有了妻子。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了。”
高锦缇松了一口气，心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也好。想来，此生此世你都不可能属于我了。若老天怜悯，你我都能逃过今晚这一劫，我再央求父母另想办法吧。
“郡主，请。”秦裕抬手指了指高锦缇手中的茶盏，里面还有半盏茶。
高锦缇微微一笑，低头把茶都喝尽。
秦裕默默的在心里数数，从一数到十的时候，眼看着高锦缇软绵绵的倒在了榻上。他立刻起身走到营帐门口，对扮做护卫守在外面的陈三低声说：“可以了。”
陈三朝着旁边的营帐招了招手，率先进来。
秦裕看着陈三把高锦缇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低声问：“睡死了吗？”
“大人放心。白高皇宫秘制的药粉，绝无疏漏。”陈三把高锦缇的外衣也脱下来，拿了一条棉被把她裹紧，抱起来放进了一口樟木箱子里。
姬朝耕带着一个身材窈窕的护卫进来，那人脱了外衣把高锦缇的衣裳斗篷穿戴整齐，大风帽遮住半张脸，俨然就是高锦缇本人。
“这几天你在暗处观察，把她的言谈举止都记住了吗？”秦裕低声问那女子。
那女子一开口，声音语气都跟高锦缇极为相似：“大人放心，奴从小受训，学的就是模仿人的本事。”
“怎么样？”陈三颇有几分得意地笑着。
“你们白高人都是疯子。”秦裕说着，对那女子摆摆手，“她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再不回去就该有人起疑心了。”
假的“高锦缇”妩媚一笑，劝道：“大人放心，赵人跟大司马在对弈呢。平郡王不看劳累，这会儿连营帐都不肯出的。至于那个冯妈妈，还在给您夫人的马车里伺候呢。”
秦裕立刻皱眉提醒：“你若这样对着他们笑，就一定露馅儿了！”
“大人放心，奴告退了。”假高锦缇说完朝着秦裕福了福身，转身出去了。
秦裕皱眉问陈三：“她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大人放心，此女是大司马调教地人，绝不会有事。”陈三说着，指了指装着高锦缇的那只大箱子，“倒是这位真神该怎么送出去呢？这么大的箱子，太惹眼了。”
“不急，等乱起来，就不会有人注意这些了。不过——秦裕心思一转，皱眉问：“算算路程，明日正午时分到夏口村，她不会半路醒了吧？”
“这药量够她睡两日两夜的。”陈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布给秦裕，低声说：“这是杨大哥让我交给大人的，他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大人：一切尽在掌控，请大人放心。”
秦裕攥紧了那块绢布，用力点了一下头。看着陈三出去之后，他方展开绢布看着上面枯墨绘制的线条，眉头微微皱紧。杨永已经暗中摸清了赵樾安排的三路伏兵，那些豢养的死士和北金花钱买来的杀手都可杀，唯一下不了手的还是那一队被赵樾收买的精兵。湘虞曾经说过一句话：慈不掌兵。可到此时他的心依旧狠不起来。
夕阳很快沉下地平线，天色暗下来，护卫们升起火堆，点起火把，远远看去，整个宿营地很是热闹。
冯氏从湘虞的马车里出来，理了理衣襟和衣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紧闭的帷幄，然后大步离开。
马车内，春杏儿不解地问湘虞：“夫人，您刚才跟那婆子天干物燥容易失火，不是提醒了她吗？”
“我就是要提醒她一下。咱们秦大人爱兵如子，那些人都是西北军营里地勇士，他们的使命是抵御外敌，怎么能死在这种尔虞我诈的内斗之中？”
“他们遇到咱们秦大人这样的对手，真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春杏儿感慨道。
“兵者，国之利器也。他们用国家利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简直该死。”杨永咬牙说道。
“老杨，你怎么也开始抱怨了？”湘虞轻笑摇头。
杨永发现自己说多了，忙欠身说道：“大当家的先休息一会儿，今夜是注定无法安睡的。我去找姬侠士商议一下应对的细节。”
“好。你去吧。”湘虞是真的累了，这几日为了吊足了赵樾和冯氏的胃口，她都是扎在护卫堆里睡的。虽然有秦裕在身边照顾，但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马车里睡得舒服。
却说冯氏回来找高锦缇回话，高锦缇紧身服侍的婢女却说郡主已经睡下了。
冯氏纳闷地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郡主平日里这个时候还要看一会儿书的。”
婢女低声叹道：“郡主遇到了秦大人，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去秦大人的营帐里品了茶。回来之后便闷闷不乐的，说身上乏的很乏的很，只吃了半碗油茶便洗漱睡下了。”
冯氏自然知道高锦缇的心事，便不再多问，只吩咐婢女出去听着赵樾那边的动静，若他得空了速来回禀。自己则去找些吃食填肚子。片刻后，小婢女来回，赵大人从大司马的营帐里出来了，叫嬷嬷过去说话。冯氏忙丢了烀饼急匆匆敢去见赵樾。
赵樾并没有在营帐里等，而是站在一处缓坡上俯视着这片营地。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近，他并不转身，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根本无需担心的样子，淡淡的问了一句：“那边虚实如何？”
冯氏忙恭身回道：“大人，他们已经识破了我们的第一道埋伏。”
赵樾后背一僵，转身问：“何以见得？！”
“那楚湘虞刚刚跟老奴开了个玩笑，问老奴：这世上什么床不能睡？老奴怕言多必失便说自己愚钝不知。她笑说，河床不能睡。老奴当时便觉得她话中有话，于是问她为何不能睡，想我边关将士们尸山血海也是睡过的，河床如何睡不得？她便说，河床多枯草，容易被火攻。”
“火攻？！”赵樾心中一惊，暗想若是他们真的在河床一带放火烧枯草，埋伏在那里的千人骑兵自然无处躲藏。即便火攻不会让他们丢了性命，可毕竟出师无名。平郡王那里又该如何解释呢？
冯氏见赵樾久久不语，便低声问道：“大人，老奴看那个楚湘虞的确是个刁钻的人，以她的心智能够察觉我们在河床一带的伏兵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老奴想不明白，她既然知道，为何又敲打老奴？”
赵樾想起跟湘虞共事的过往，叹道：“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这个楚湘虞的确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她处事做派与常人不同，总是喜欢算尽人心，后发制人，所以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那以大人的意思，我们那一队伏兵是不是先撤了？”冯氏试探着问。
“不。”秦裕摇了摇头，“我们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她这般敲打你，自然就以为我们会把这一队伏兵撤回。那么我们偏不！”
“是，大人这么做虽然兵行险招，但或许也能出奇制胜。”
“不过，我们还是要调整一下，你负责联系一下陈校尉，让他把伏击之人减半。要精中选精，忠中选忠。今晚的伏击取消，让他们提前去夏口村附近设伏，等我号令行动。”
“老奴明白。赵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就去了。”这位陈校尉是冯氏的女婿，也是高夫人娘家兄长的心腹之人。让冯氏给他传消息自然是再妥当不过的。
“好，你去吧。小心行事。”赵樾轻轻的点了点头。
冯氏一路循着暗影，避开护卫的巡视离开宿营之地，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姬朝耕的注视之中。
一夜风云暗涌，有人彻夜不眠，有人安睡到天亮。
春杏儿打了洗脸水来服侍湘虞洗漱更衣，秦裕依旧跟护卫们一起，早饭也不曾跟湘虞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