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看着楚恒给湘虞诊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楚夫人沉不住气,眼巴巴的看着楚恒微微皱眉不说话,忍不住问:“究竟怎样?是病了,还是……”
楚恒耐着性子诊完右手又换了左手,良久之后,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差不多有五十天了吧?”
“啊?”湘虞没听明白,愣愣的看着楚恒,问:“父亲说什么五十天了?”
楚恒扫了秦裕一眼,一边起身往书桌跟前走一边缓缓地说道:“你个傻丫头,要当娘了还如此懵懂无知!自己的身体有异样,自己不知道吗?整天就知道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瞎忙!”说完,他已经提笔舔墨开始写安胎的药方。
秦裕忙追着过去问:“岳父!您是说阿虞怀孕五十天了吗?”
“差不多吧,具体多少天还得你们自己算算日子。”楚恒一边说,一边低头斟酌药方。
楚夫人一把握着湘虞的手,喜滋滋的叹道:“哎呦!你们这对糊涂虫!这样要紧的事情居然也忽视了!从现在起你不许再往外跑了,给我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养胎,听到没?”
“娘,我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呢!我还打算去一趟姑苏,我那绸缎坊的生意一直不怎么好……”
“你闭嘴。”楚夫人瞪了一下湘虞,皱眉斥道:“银子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你原本就身体弱,现在怀了身孕不好好养着,还想去什么姑苏?你哪儿都不能去!大门都不能出!”
湘虞委屈的撅起嘴巴,回头看秦裕,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话。熟料,秦裕直接朝着楚夫人深深一躬,说道:“我跟阿虞初为人父母,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情都凭岳母大人做主。”
楚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应道:“好,你若肯听我的,那从今晚开始我陪着阿虞住在白玉轩,你自去前院书房歇息。等过了四个月你们两再住一起。”
秦裕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再看看湘虞,示意她赶紧的拒绝岳母大人的提议。
湘虞眉梢一挑,抱着楚夫人的胳膊说:“好呀,说起来我很久都没跟母亲一起睡了呢。”
“好了!”楚恒把安胎方子写完,吹了吹墨渍送到出夫人面前,“明儿开始,按照这个方子煎服,十二日后再诊脉调方子。”
楚夫人接了药方仔仔细细的收起来,湘虞纳闷的问:“爹爹,这安胎药的方子还得随时调啊?”
“这是自然——对了,你最好小心些,因为你肚子里可能是俩娃娃。”楚恒说着,伸手点了点湘虞的肚子。
“啊?”湘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楚夫人真是高兴坏了,却嗔怪丈夫:“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真沉得住气呀你!”
“现在还太早,我只是说可能是俩。还不敢确定。”楚恒摆摆手,坐在饭桌跟前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快!吃饭了!对了,那个鱼汤既然不能喝,就给她弄点粥喝吧。”
秦裕肚子里有话没说出来,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楚夫人扫了一眼楚恒,以眼神示意他关照一下秦裕。楚恒便加了一块肉送到秦裕的碗里。
“谢岳父大人。”秦裕含糊的道谢。
楚夫人又瞪了一眼楚恒,楚恒咳嗽了一声,和蔼地问:“容之,怎么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是不是想着要当爹了,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我是在想,阿虞怀的是双生子,应该比寻常妇人更加辛苦。”秦裕抬眼看着湘虞,眼神里都是疼爱之色。
楚恒也看了湘虞一眼,点头说道:“这个自然。不过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别瞎操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身为父亲我也想为阿虞分担一下。”
“你怎么分担?”楚夫人忍着笑问。
“我是想,岳父岳母日常操劳已经够辛苦了,而我已经交了西北指挥使的官印,也没什么公务在身。晚上更无事可忙,所以我想,晚上还是由我来照顾阿虞吧。”
楚夫人这才明白秦裕的意思,想来让这个书生拐这么大一个弯儿来说这些,也真是够难为他的,自己这个做岳母的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懂得如何照顾怀孕的妇人?”
秦裕忙起身又是一躬,说道:“小婿是不怎么懂,但岳父可以教小婿呀。岳母大人的年事已高,还要照顾岳父大人的饮食起居,若让她夜间再劳累,小婿心中十分不忍。”
湘虞终于忍不住乐,轻笑道:“爹爹,娘亲,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请二老放心就是了。再者,季叔他们都远在图虞,你们若这样疼我,阿雅看着会特别想家的。”
楚夫人点头说道:“嗯,蕴儿说的也有道理。阿雅也大着肚子,季家老太太年事已高也照顾不到她,念着她父亲待我们蕴儿的好,我们也应该好好地照顾她才是。”
“这些事情夫人说了算。蕴儿饿了,赶紧吃饭吧。”楚恒说着,亲手盛了一碗白粥给湘虞,“闻不得油腻的味道就吃点清淡的。这个时候万不能亏了身子。”
湘虞双手接过粥碗,笑道:“谢谢爹。”
秦裕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偷偷地看了湘虞一眼,恰好她也看过来,二人目光一对,湘虞挤了挤眼,不等他有反应又没事人一样只管低头吃饭了。
秦裕心里偷笑,面上却装出 一副严肃的样子来,好歹撑下这顿饭,二人起身告辞出门来,他才忽然伸手把湘虞搂进怀里。然而还没说上一句话,奉秦夫人之命送二人回白玉轩的莲娘子立刻嚷起来:“哎呦秦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莽撞!”
“知道,知道!”秦裕只得放开怀里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莲娘子欠身劝道:“秦大人心里高兴,奴婢们岂能不知?然而这个时候那胎儿还没坐稳,最是要紧的时候。可万万莽撞不得!”
“是的是的,岳父大人嘱咐过了……我也是真高兴,才……呵呵。”秦裕回头看看湘虞,又高兴地抓住她的手腕。
湘虞笑道:“好了,莲妈妈别太紧张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姑娘的身子弱,咱们小心些是没坏处的。”
湘虞怕再啰嗦,忙摇了摇秦裕的手臂,撒娇道:“好啦,在这里站的久了我腿酸,咱们还是赶紧的回吧。”
秦裕忙说:“要不传肩轿来抬着娘子走吧?”
“哎呀,别啰嗦了!再啰嗦下去天就亮了!”湘虞说完,放开秦裕的手自顾大步流星的走了。
“唉唉——你慢点!”秦裕忙跟上去。
回到白玉轩,秦裕像是伺候祖宗一样伺候湘虞洗脸洗脚,宽衣解带,然后把她稳稳地送到床榻之上躺好,盖上薄被。湘虞看着手忙脚乱的秦裕,叹道:“你不睡吗?”
秦裕坐在床前,握着湘虞的手喜滋滋的说:“你先睡,我看着你睡。”
湘虞觉得他这样子真的很傻,但今日她真是很累了,此时已经没精神说笑,便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眼睛。秦裕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地沉稳悠长,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春杏儿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悄声劝道:“大人,奴婢守在这里,您还是去那边的榻上躺一会儿吧。”
秦裕伸手把湘虞额上的一缕乱发轻轻的抚到一旁,又贪婪地看了一眼她熟睡的容颜,然后缓缓地起身,低声说:“你好好地守着,我先去一趟书房处理一下公务。”
“是。”春杏儿应了一声,看秦裕出去了,方在床前脚踏上坐了下来。
秦裕出门后,仰望夜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略顿了顿,方快步往前院书房去。进了书房后急匆匆直奔书案后面的书架,从最高格子上拿下一份尚未写完的奏折展开,一边看着一边坐在书案旁边。
这份奏折里,秦裕详细的书写了自己对西北军的整编计划以及军粮征收和囤房的策略。洋洋洒洒数百字,正是他这些日子的心血。
自从回京以后,天子就一直等他的这份奏折,这份奏折也正是为秦裕博得一个好前程的筹码。
只是今夜,在知道湘虞怀了身孕之后,他犹豫了。
想想过去那些刀光剑影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想想妻子因殚精竭虑而消瘦的容颜,秦裕终于下了决心。他把奏折放到一旁,扯过一张雪浪纸铺好,提笔舔墨,认真书写。把这份奏折改成了给陈王的谏言书。
他知道,这份谏言书给了陈王,就等于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吃过的苦,流过的血,都会成为陈王获得陛下信任的基础。但是无所谓,他现在想要的不是高官厚禄的前程,而是平安静好的日子。
秦裕伏在书案上认真地书写,一字一句,一笔一划。一直写到四更天方才写完。放下笔,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这份谏言书,方抬手把那份奏折凑在烛火上点燃。火光映红了他消瘦的面颊,在他的眸子里欢快地跳跃。秦裕安静地微笑着,把那份即将燃尽的奏折丢进白瓷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