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回来换过朝服便随着内官匆匆进宫面圣,直到夜里三更天方才回来。
湘虞上前帮他把朝服褪下来,又亲自绞了手巾给他擦脸,低声问:“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平郡王回来之后把此番事情的经过回报陛下,但因苦于证据不足,陛下只能隐忍不发,赵樾等人也被秘密关押,这件事情一直捂着。此番我进宫之后把咱们手里的证据一并呈给陛下,陛下才发下密旨,让禁卫军再次查抄赵家以及高夫人的娘家英国公府。今夜,这梁都城的人怕是有一半都睡不着觉了!”秦裕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湿手巾丢回脸盆里,又问湘虞:“有吃的吗?我可是饿坏了!”
“有,有的!”湘虞赶紧的起身出去,唤了春杏儿来:“夜宵拿来没?”
“拿来了。”春杏儿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等在外面,只等里面叫便立刻送进来。
湘虞给春杏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守在门外不许人进来,自己拎着食盒回屋。
“来,你最喜欢吃的虾仁馄饨,还有春卷儿和陈醋麻油拌的芥菜丝。”湘虞把吃食一样一样的端出来放在秦裕面前,最后把筷子递到他手中。
秦裕吃了三个春卷儿,又把一碗馄饨连汤都喝下肚里,方舒服的叹了口气,赞道:“好吃!”
湘虞忙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秦裕擦了擦嘴角,小声问:“那谋逆之罪可是要株连的,况且这些事情又是高夫人一手安排,皇上没动高太师?”
秦裕摇了摇头,叹道:“抄家的圣旨上并没有谋逆的字眼儿,只说他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说到底陛下还是留了情分的。高锦缇刚和亲白高,皇上怎么好动高家?再者,高太师两朝元老,若动他,又要牵连出多少人来?”
结党营私可大可小,通常结党营私后面便是谋逆大罪,皇上欲言又止,不但是给高家留了情分,也是给将来留了后手。若这件事在掏腾出来便是谋逆之罪,天子这是把高家满门也攥在了手里。一阵夜风从窗户吹进来,湘虞只觉得背上一凉,遂缩了缩肩膀低声叹道:“英国公祖上乃是开国功臣,他家获罪,牵连的人也少不了哇!”
秦裕打了个哈欠,含糊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夜深了,咱们睡吧。”
“好,这些日子一直奔波,着实累了。我叫春杏儿把洗脚水端进来,你烫烫脚,咱们就睡了。”湘虞说着,又起身去唤人, 春杏儿进来收拾碗筷出去,春桃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进来给秦裕洗脚。湘虞拿了一盏茶在廊檐下漱口,转身回屋的时候一个晃神,似乎看见屋顶上有个人影儿,于是喝问一声:“谁在那里?!”
院子里一片寂静,几个呼吸之后,方听见杨永的声音:“大当家的既然已经看见你们了,就不必藏着了!都下来给大当家的请安。”
话音一落,屋顶以及院子角落的暗影里嗖嗖嗖闪出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向湘虞躬身见礼。倒是把湘虞吓了一跳,因问:“老杨,你这是做什么?”
杨永拱手解释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便安排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护卫值夜。大当家的尽可放心安睡就是了。”
湘虞想想这些日子的糟心事也无可辩驳,只得点头说:“如此就辛苦你们了。”
杨永带着众人向湘虞躬身行礼,然后一挥手,那些人便都消失在暗影里。湘虞又跟杨永客气了两句方转身回屋,刚好秦裕洗好了脚,正在换衣裳,见她进来便问:“杨永这个时候了找你有事?”
“哪里是他找我,是他安排的那些护卫吓了我一跳呢。前前后后十几个人藏在咱们这小院子里,老杨一声招呼他们忽然从暗影里冒出来,鬼魅一般,着实吓人。”湘虞说着,连连咂舌。
“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姬大哥了,他明日便启程去北金。”秦裕说着,拉了湘虞进了卧房,并反手把门口的帐幔放了下来。
这一夜,果然如秦裕所说,今夜的梁都城里,竟有半数的人无法入眠。
赵家刚被朝廷起用不到半年再次遭劫,而且还连带着开国功勋英国公府也一并被抄。赫赫扬扬上百年的英国公府占地上百亩,另有三所别苑,四个京郊的庄园,以及四个下属副将的府邸。单只是抄一个国公府家,便动用了三千禁军以及并刑部和督察员将近半数的文书小吏——清点造册也是一件极其繁琐浩大的工程。
说起来,那些因此事而不得肃静的人们又何止一夜难眠?此事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大小官员人人自危,百姓们津津乐道,茶馆的说书先生们更是如打了鸡血,每天唾沫横飞,说得口干舌燥。大街小巷一直喧闹了半个月才算是消停下来。
这半个月来秦裕倒是没什么事做,除了皇帝宣召他进宫问话之外便是窝在家里陪湘虞。倒是湘虞一直忙碌,先是安排商号的事情,又去拜访了钱逸之,除了跟他商议如今的生意,还要为姑苏丝绸坊的未来谋划,如此进进出出,竟没一日空闲的时候。
钱逸之的婚事已经订了下来,聘的是户部员外郎崔大人的次女为妻。崔佳跟周氏娘家挂着亲戚,按照辈分排下来这位崔姑娘应叫周氏表姑母。钱母周氏来京城为儿子操办聘礼的事情,自然少不了跟楚夫人再聚,楚夫人除了奉上一份厚礼之外,也帮忙打点上下,周氏心中十分感激。
这日湘虞从外面回来,行至秦宅大门口刚要下马车,身后忽然冲出一匹马在旁边停下,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哟,这是谁?”湘虞回头看时,却见姬朝耕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看他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样子,便知是一路匆匆赶来没顾上歇息,于是忙招呼着:“姐夫,回来啦!”
姬朝耕咧嘴一笑,把手里的马缰绳丢到随从手里,朗声说道:“嗯,事情已经办妥,我们可放心了。”
湘虞忙拍了拍胸口,叹道:“这些日子我动辄几十个人前后左右的跟着,还日夜悬心。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真是多谢姐夫!”
“你是要好好谢谢我,这件事儿可真是费了我许多心思呢!”姬朝耕一边说着一边进门去。
湘虞忙跟上去,笑道:“姐夫辛苦了!我一定亲自下厨房给你坐一桌好菜,再让容之好好地陪你喝几杯,以表谢意。”
“好!”姬朝耕豪气的应了一声,随后进门。
秦裕得知姬朝耕把事情已经办妥,心中十分地高兴。当晚跟姬朝耕在书房里把酒言欢,湘虞和季和雅也在一旁陪坐,几个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姬朝耕说是如何伴做掮客把这些东西高价卖萧太师的远房侄子,又出主意帮他把这些东西送去太师府,从而让萧太后震怒,夺了拓博家的兵权,查抄了家产,把他们一家子都赶到苦寒之地放羊牧马去了。
湘虞听完之后,放下手里没磕完的瓜子儿,起身给二人倒酒,叹道:“嗳!这几日听得最多的便是抄家的字眼儿了。外头坊间街上,连小孩子唱童谣都离不开这些。听说,高太师夫人忽然病逝了,也不知道是被娘家的事儿吓的还是因为思念女儿得了恶疾。”
季和雅冷哼道:“她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她为了高锦缇盘算,又如何会害了英国公府上下数百口人?”
姬朝耕一听这话,忙扭头问秦裕:“说到这些,你快跟我说说英国公府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勾结外贼谋逆的大罪,怎么只问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难道咱们那些证据还不够?平郡王也没站出来说话?”
“平郡王怎么可能不说话?他可是差点丢了老命呢!”秦裕端起酒杯跟姬朝耕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方叹道:“可是谋逆之罪要株连九族。赵樾的九族也就罢了,英国公府的九族……那得有多少人呐!若真的问了这一桩罪,只怕大梁的朝堂要空一大半儿了。”
“呵呵!”姬朝耕冷笑了一声,仰头把杯中酒干了。
“大哥,笑什么?”秦裕纳闷的问。
姬朝耕喝了一口酒,叹道:“我是笑,那高夫人在谋划这一盘大棋的时候,何曾想过这样的结果?这些人一个个自诩聪明,暗中玩弄手腕儿算计别人,终究还是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季和雅拢着肚子笑道:“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湘虞伸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悠悠叹道:“话虽如此,但细想想也叫人心寒。宦海沉浮,也不知道风云那夜骤起,便是惊涛骇浪,大厦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