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此时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之所以还笔直的坐在这里跟面前的人辩论,是因为对方嘲讽他的文章徒有华丽辞藻,于国于民都是无用之言,鄙视他纨绔子弟做派,只知道追逐浮华,实际上内里的才华见识狭小低下,字字句句戳他的心肺。秦裕自由失祜,由寡母抚养长大,内心自然比旁人敏感,这次科考他落了榜心里早就不舒服了,哪里还经得住旁人的鄙视。更何况对方原本是泥瓦匠出身,不过是因巴结上了权贵,才用钱财捐了一个功名。心里想着若是被这样的人嘲笑了去,这辈子也不用活了。当然要奋起辩驳。然而,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抱着一坛子酒站在自己面前,还怯生生的叫自己“秦郎”,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裕对面的那个人也是纳闷的很,正要说什么,却被季和雅一把拉起来。“这位大兄弟,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季和雅从小练武,力气比男人还大,拎走一个书生跟拎走一只鸡没啥区别。那人魂儿都没回过来就被季和雅拎走了。
“……是你!”秦裕看了半天,终于想起眼前这女子是谁了,于是脸色更加难看,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喝酒啊!你名落孙山,心情郁闷,我便来陪你喝一杯,纾解纾解这心中的愤懑。”湘虞说着,把怀里的酒坛子打开,倒了两碗酒,一碗给秦裕,一碗端在自己手里朝秦裕举了举,“来,干了。”
秦裕端起酒碗,目光冷冽且凌厉,他冷冷一笑,说道:“我是落榜了,可那又怎样?用得着你一个毛丫头来安慰我?”
“对对对!说的没错,你用不着谁安慰,更不怕那些草莽野夫们嘲笑。我就是喜欢你这股气势!我敬你,敬你是个堂堂男儿。”湘虞也明白秦裕此时心情极差,当然也不会跟他计较“毛丫头”什么的,当下只仰起头把碗里的酒咕咚咕咚喝干了。
秦裕虽然是一个书生,但也是一个强悍的书生,文人视气节如性命,决不能在一个女娃娃面前丢了面子,于是秦裕端起碗来一仰头,也把一碗酒喝了个底朝天。
湘虞一看秦裕倔强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行!不管怎么样都没输了气势!是条汉子!来,再喝!”
秦裕看着自己的碗里又倒满了酒,又抬起眼眸看着湘虞似笑非笑的神色,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想什么?看你这样儿,我想也没用啊!啥也甭说了,喝酒!”湘虞说着,率先端起酒碗又喝干。
“好,喝酒……”秦裕已经醉了,此时强撑着端起酒碗来歪歪斜斜的往嘴里灌酒,一碗酒倒是有一半儿都洒在了衣襟上。这一碗酒就是最后一根稻草,秦裕手里的碗还没放下,人就软绵绵的趴在了桌子上。
湘虞莞尔一笑,起身走过去拉过秦裕的胳膊想把人扛起来,然而她那把子力气跟季和雅比起来差太远,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只是换得秦裕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下。
凝眸间,一眼万年,湘虞被那双失魂落魄茫然无措的眼睛逼的心脏砰砰直跳,满腹心思都是这人要是我的就好了,可以抱着他亲亲他,逗他开心。可现在却什么都做不得,什么都不能做,想要罢手又舍不得,这满腔柔情憋在胸口,实在憋屈难受。
秦裕看着湘虞,视线里慢慢凝聚起一点星芒,一手撑住桌子试图站起来,然却徒劳无功并一头栽了下去。
“嗳——”湘虞吓了一跳,赶紧的托住他,熟料力道差的太远,直接被他压在地上。
“这下醉得透彻啦?就算把他买到爪哇国去他都不知道了!我来,我来!”季和雅兴奋地过来,一把拎起秦裕抗在肩上,欢快地说:“走啦!”
湘虞又被酒馆的掌柜的叫过去替秦裕付了酒钱,才急匆匆的跟季和雅一起把人给扛回了客栈。
秦裕这人有一点极好,那就是喝醉了就睡,睡着了也不闹腾。湘虞叫季和雅把他放到自己的床上,又拿过被子给他盖好,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自嘲着笑道:“咱俩气势汹汹的跑出去又把人扛回来,就是为了让这家伙占着我的床让我没地儿睡觉吗?”
季和雅嘿嘿一笑,推了湘虞一把,眨着眼睛说:“这天赐的好时机,你可要好好把握,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
“滚。”湘虞笑骂。
“没问题!我这就滚了。”季和雅说着,转身一溜烟儿出门去,还体贴的关好了房门。
湘虞听见房门在外面落锁的声音,又忍不住笑了。季和雅虽然是季同舟的女儿,身体里有一半大梁子民的血液,但她终究是从草原上长大的,草原姑娘那种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性格是她骨子里的,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勇敢的扑上去,绝不会扭捏作态,遮遮掩掩。
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湘虞看着熟睡的秦裕,他那张平日里盛气凌人的脸因为熟睡的缘故变得柔和,她忽而发现这个家伙只要闭上眼睛,就敛去了一身的锋芒,甚至有些柔弱,像一个纯良无辜的少年。湘虞别开视线,转身去点了一支梦香甜放香炉里让秦裕睡得更加香甜,自己则拿了斗篷缩去了坐榻上,以一本闲书打发这漫漫长夜。
秦裕黑甜一觉,醒来的时候是黎明时分,彼时月娘西斜,冷清的月光从窗棂里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他知道那是叫人好眠的梦甜香。
心思清明之后秦裕揉了揉眼睛,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之后才看见笼住坐榻上蜷缩成一团的人,环顾四周,惊觉这不是自己住的客房之后,秦裕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醉倒之前的情景,是那个来自白高国叫湘虞的女子,她陪着最喝了两大碗烈酒,然后自己就醉的不省人事。
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秦裕先是仰天长叹——这孤男寡女独处暗室,以后是说不明白了。想他堂堂正正活了二十年,从未有什么把柄落被旁人攥住,今日居然栽到了一个番邦女子的手里。
说到底秦裕是个正人君子,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的清白名声坏在自己手上,他一定得上门提亲,然后把眼前这个女子明媒正娶迎进门,对她负责到底。想完这些之后,他反而坦荡了。他转身去床上拿了被子去给湘虞盖好,又把湘虞手里的书抽走,坐在她对面,借着幽暗的灯光细细的读了起来。
因为睡得晚,湘虞醒的自然也晚。只是缩在坐榻上睡觉着实难受,她眼睛还没睁开,就觉得肩膀上酸痛的难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便听见温和的男子之声,询问:“醒了?窝在那里睡自然是不舒服的。”
湘虞一个激灵就全醒了,猛地坐起来,连身上的酸痛都忘了。看清眼前之人时才想起昨夜之事,又笑了:“你这么早就醒了?昨天喝了那么多,想不到你竟醒的这样早。”
“不早了。”秦裕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合上手里的书,又低头沉吟片刻,方抬头看着湘虞,一本正经的说:“昨晚的事……你放心,我回家就跟我母亲讲,让她请了媒婆来向你提亲。”
“啊?”湘虞顿时傻了眼,心想这也太快了吧?这哪儿跟哪儿就提亲了?
秦裕看着湘虞一脸的懵懂,皱了皱眉,认真解释道:“你我孤男寡女,独处暗室,这漫漫长夜的光景,即便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身为男子,我自然是会对此事负责的。”
湘虞噗嗤一声笑了,她先是捂着嘴巴忍着笑想要解释,但张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干脆大笑起来。秦裕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实在受不了了,便一拍桌子,生气的问:“你笑什么?难道你不怕毁了名节?!”
秦裕话音未落,屋门哗啦一下被人打开,季和雅气势汹汹的进来,指着秦裕喝道:“你凶什么凶?再凶一下试试?”
季和雅一发飙,湘虞心里的怒火反倒是消了些,她赶紧的把季和雅拉回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又低声说:“没事没事,我能应付。你先出去,帮我看好门。”
“给我老实点,再大呼小叫的小心我揍你!”季和雅甩给秦裕一记冷眼,方转身出去。
秦裕对季和雅的粗鲁行为颇为不满,但念及她只是个番邦女子不懂礼数,也懒得多说了,冷冷的哼了一声坐了回去,等着湘虞给自己一个说法。
“秦公子,我有话也不瞒你,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你长得这般超逸脱俗,这般挺拔俊俏,任凭哪个女子见了也都是喜欢的。”湘虞笑吟吟的看着秦裕,见他耳尖儿渐渐地泛红,越发觉得有趣。不等他说什么又继续说道:“不过,以你现在的样子,向我提亲怕是很不妥。”
“有何不妥?难道我还配不上你?”秦裕皱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