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长宁看湘虞对这个钱家特别在意,便问:“瓷都钱家是什么人家?”
守在他旁边的女娘一边斟酒一边说:“公子怕不是本地人吧?居然连瓷都钱家都不知道?”
“卖什么关子?”野利长宁斜了那女娘一眼,神色颇为不满。
那女娘自然不敢再绕弯子,忙说:“那瓷都钱家是咱们大梁最大的瓷商,他们家有数百出瓷窑,连皇宫里用的瓷器都是他们家的。而且,我还听说这钱家的瓷器还装了大船卖去了南洋。”
弹琵琶的女娘凑近了湘虞,小声说:“这位大郎是钱家长房嫡子,叫钱逸之。他掌管着钱家大半儿的生意,是常跟大内总管走动的人。对了,这位钱公子不但有钱,还清高的很。你别看他常来我们这儿,就连我们这儿的花魁娘子被他十万两银子包了下来,可是他从不沾身,每回来也只是听两支曲儿罢了。”
“嚯!这就是所谓的富可敌国了吧?”湘虞的一双大眼睛泛着水光,开始默默地该怎么样跟这位钱家大郎搭上关系。
“花十万两银子包下花魁娘子,只为了偶尔过来听个小曲儿。啧啧……真是有意思。”野利长宁笑眯眯的说。
湘虞忽而笑了,悄声问:“是不是家里有个母老虎呀?”
“听说……他尚未娶亲呢。”
琵琶女娘忙附和着:“是啊,要不然我们雨虹姐姐这么死心塌地的想着他呢。前几天晋阳公主家的哥儿来,拍下千两银子她都没下楼。”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湘虞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目光朝着楼梯口瞄了一眼,恰好看见一个玉色春衫的姑娘款款下楼来,往那位钱大公子的跟前去了。
那姑娘背影清瘦,跟一般女子无异,若是论袅娜风情应该还比不上野利长宁身边的那位。可她一过去,那边桌上四五个人都纷纷笑开了花儿,那眼神都绿油油地像是饿狼看见了小羊羔。只有那个钱逸之稳稳地坐在主位上,面含春风地对那花魁娘子招了招手,又看了看身边的一个留着胡须的男子。那花魁娘子便在胡须男子身边坐下,拿起酒壶给那人斟酒。
湘虞眯起眼睛小声问:“那个留胡子的人是谁?”
“那是靖安长公主府的管家柳丙臣。靖安长公主的儿子主管大内采买。”言尽于此,湘虞自然明白为何钱逸之会如此供着那个柳丙臣。
湘虞不再打听,两个女娘自然也不再多说。席间一阵沉默,湘虞捏着酒杯一眼一眼的瞄那边的钱逸之,因为离得不够近,所以感觉不到此人的气场,又或许他本就没什么气场,是一个圆滑世故的纯粹商人。他花重金包养花魁娘子也无非是拔高自己的身价儿,又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然而这都是商家惯用的手段,无可厚非。
可是,可是……湘虞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换成秦裕,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秦裕会不会把花魁娘子搂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一脚把姓柳的家奴踹下席去?仿佛这才符合一个风流书生为人处世的道理。可湘虞又觉得秦裕该不会这样,他还不是那种风流书生,他应该指着全桌甚至全船上的人都骂个狗血淋头,骂这些人道貌岸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肚子里揣的都是一副花花心肠黑心肝。
想到秦裕紧绷着脸瞪着眼睛毫不退让的样子,湘虞忍不住笑出声来。
“哟,想什么呢那么开心?”野利长宁酸溜溜的问。
湘虞掩饰的喝了一口酒,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没什么,想到一桩生意,如果做成了我们能狠赚一笔。”
第二天,湘虞让杨永去多方打听,想办法跟钱逸之或者钱逸之的人搭上关系。杨永忙活了好几天,终于在晚饭后回来,跟湘虞说:搭上了钱家的二掌柜,那人听说咱们是来自白高的生意人,说愿意见一见。湘虞一听说二掌柜,顿时没了兴趣,就让杨永自己去见人顺便下订单,反正是低价买进的生意,就算价格压不到最低也无所谓,大梁皇室都用的瓷器拿回去,自然会被一抢而空。
野利长宁看湘虞意兴阑珊的样子,总想着要找个什么事儿来提提她的兴致,于是捏着下巴细细琢磨了一下,忽然说:“对了!有一件挺重要的事儿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事?”湘虞手里翻着账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你说那个秦裕能不能考中?”野利长宁笑眯眯的看着湘虞。
“放榜?”湘虞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粘着手中的绵纸,忽而又笑了:“他中不中跟我有什么关系?”
野利长宁放下手里的茶盏走到湘虞面前,在她对面坐下来,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奉劝你一句,那家伙就算是考不中,也是个举人。这南梁的读书人都视气节为性命。你可别指望着他能跟你走,做你的男人。”
湘虞好笑的反问:“开什么玩笑呢?我又不是阿雅,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野利长宁又劝:“难不成你还想放弃现在的日子,眼巴巴的嫁到他家去伺候他那寡母?我可告诉你,他家十五年前的确是个好门户,现如今可不如从前了!家里只有一个寡母靠着几十亩水田过日子。你要嫁过去可是吃苦受累的!”
湘虞抬头笑眯眯的看着野利长宁,盯了他片刻方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觉得那小子可配不上你,你可别一时瞎了眼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许出去了。”
“放心,我心明眼亮。”湘虞说完,继续低头看账册。
野利长宁看着湘虞专心看账册,想着这丫头一项精明,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便放了心,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正要感慨南梁的点心真是细腻,便听见外面一片喧哗。于是忙起身推开窗户看下去,只见一群人在楼下喧闹,有官府的差官,也有客栈酒楼的伙计,更有一些书童伴读以及书生举子们,上百人闹哄哄的聚在一起,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
“外面是怎么了?”湘虞不堪其扰,合上账册问。
野利长宁笑了笑,随手关了窗子转身回来,方回答:“好像是谁考中了,那些人都叫好讨赏钱呢。”
“噢。”湘虞低头看着手掌下的账册,一时间心思飞了出去。
野利长宁看着她呆愣出神的样子,心里实在有些憋闷,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便一甩袖子起身走了。
接下来,整个梁都都陷入了一场狂欢与悲愤的情绪之中。考中的人家摆宴席,请亲友,放炮竹,各种庆祝,落榜的人便关起门来生气,哭泣,喝闷酒。
杨永忙了两天,回来跟湘虞说与钱家的瓷器的生意已经谈好了,交了定金,货两日后装船。湘虞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一趟赚的钱基本都换成了货,丝绸,茶叶,瓷器等白高国稀缺的东西,运回去肯定能够狠赚一笔。等钱到手,一部分用来进货,一部分拿去在兴庆城开几家商铺,还要拿一部分来给族中人改善生活,再弄些矿石锻造冰刃,扩大自己不足的兵力。湘虞就这么一路思索着,把自己未来的日子盘算出了很远。
“湘虞!”季和雅从外面回来,一脸的凝重。
湘虞极少看见季和雅这般神色,顿时心底一凉,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那个秦裕,没考中,在一个小酒馆喝闷酒跟人吵起来了。”
湘虞气的笑了:“你这死丫头!没来由的吓我一跳!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把你吓成这样!我还当我们的货出什么事了呢。”
季和雅一把拉了湘虞往外走,着急的说:“哎呀!货能有他重要嘛?他可是你看上的人!”
“我看上的人怎么了?难道他喝酒吵架我就得去帮着?”湘虞好笑的问。
“那怎么着?你不去?就他那副小白脸的样子,被人打了就不好看了!”季和雅说着,一路拉着湘虞下楼出门,直奔那家小酒馆。
一进门,湘虞就听见秦裕那清冽的声音,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是大热天淋了一场冷雨,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秦裕正在指责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湘虞不知道他那人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让秦裕这般愤怒,却只见他脸色煞白,脑门子上绷起了青筋,那模样,好像对方再说几句什么,他就立刻冲上去拼命。
“咦?那天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呢?”湘虞小声问季和雅。
“我哪儿知道啊!赶紧的吧,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喝了半坛子梨花白了!”季和雅说着,就要冲过去。
湘虞一把拉住季和雅,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让我来。”
“好,快去。”季和雅怂恿着。
湘虞去酒馆的柜台上要了一坛子酒抱在怀里,款款的走到秦裕的面前,把酒坛子重重的放在桌上,笑眯眯的看着他,说:“秦郎,我陪你喝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