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配得上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么?你知道我品性如何,家底几何么?”季和雅看着秦裕冷峻的表情,嘲讽一笑,叹道:“你对我一无所知,我却是知道你的。”
秦裕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意,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盯着湘虞问:“你知道我什么?”
“我知道你科考落榜,至今身无一官半职。你家主京郊,家有薄田不到十亩,瓦舍五间。家中只有一位寡母,上午父兄扶持,下无弟妹依靠。因你母亲性格刚硬,不喜旁人怜悯,索性连母族舅家也多年未曾联系了。我说的对不对?”湘虞平静的看着秦裕,淡淡的笑着。
“你居然查我?!”秦裕愤怒地拍了一下炕桌,欠身起来盯着湘虞,“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湘虞稳稳地坐着,对秦裕的愤怒无动于衷,只管说自己想说的:“公平起见,我跟你说说我吧——我现如今拥有白高国野利族图虞部一半儿的家当,图虞部首领叫我一声阿姐,我来大梁行商一趟可赚银万两,这万两银子拿回去可打造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也可扩充数百里土地。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需要你一个一无所有的书生来负责吗?”
“你……”秦裕登时羞怒,脸色都变了。
看着秦裕愤怒又憋屈的样子,湘虞的心情十分的好,又笑道:“秦公子,别生气嘛。我记着你今天的承诺,也念你是一个有风骨有担当的男儿大丈夫。以后你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出手帮忙的,我绝无二话。”
“你,你……你闭嘴!我堂堂男儿何需你一个小丫头帮忙?没得丢尽了脸面!”秦裕是真的恼了,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湘虞说:“下次恩科,我一定会考中!”
“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大梁下次开恩科,我还来梁都。”湘虞认真地说。
“你,你给我等着!”秦裕气哼哼的说道。
“我当然得等着,恩科三年一次呢。”湘虞饶有兴致的看着一脸怒气的秦裕,只觉得越看约可爱,她精于算计,也见惯了那些善权谋之人,只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心性纯良,喜怒皆形于色,宛如一杆青竹,那股宁折不弯的劲头儿着实叫人喜欢,不能就这么错过了,便笑着问:“只是你昨天喝醉了酒被我带回来,这个情你怎么还呢?”
“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秦裕还在生气,没看见湘虞眼眸里狡猾的笑意。
“嗯,不如这样——”湘虞从袖子里抽出一方淡蓝色的素面丝帕铺在小桌上,又把自己记账的毛笔递给了秦裕,说:“你帮我写几个字。”
“写什么字?”秦裕警惕地皱起眉头,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丫头极其善变又诡计多端,一个不小心就被她给算计了。
“写几个字而已,又不让你带兵打仗,用得着这样吗?”
“究竟写什么?”秦裕伸手拿起了毛笔。
湘虞仰头看着屋顶,缓缓地念叨着:“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
“写这个?”秦裕狐疑的看着湘虞没有落笔。
“就写这个!这是写给我的,当然是我让你些什么就些什么。”
秦裕闻言不再多说,把毛笔含在唇间润了润,笔尖落在帕子上,一挥而就。
湘虞捏着帕子的两角展在空中,把上面的字挨个儿看了一遍,发现有大半儿都不认识,忍不住叹道:“你这龙飞凤舞的,我也看不懂啊!”秦裕抿了抿唇角,心想这倒是忘了,她一个从小流离在外的小丫头,能认识几个大字就不错了,这草书的笔画跟行书楷书大不相同,她怕是一个也不认识。然而写都写完了,难道还重写不成?湘虞扫了一眼秦裕唇上的墨色,忽而笑了:“行吧,我不认识,肯定有人认识。就这样吧。”
“就……这样?”秦裕越发看不懂这人。
“嗯,就这样吧。”湘虞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字迹上,一个一个的辨认。
“为什么写这个?这首诗有什么特别?”秦裕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问。俗话说,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事儿透着怪异,还是问明白的好。
“我重病一场丢失了记忆,但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温婉的女子教我读这首诗。梦醒之后我记不起来那女子长什么样,但这首诗却记得清清楚楚。我想这应该是我娘在我小时候教我的。如今我跟父母失散,这首诗便是仅存在心里的东西了。”湘虞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字迹上没有离开,仿佛那龙飞凤舞的墨迹就是她母亲温婉的容颜。
“原来如此。”秦裕听了这话心底泛起一点点微酸,他没有父亲,深知生活之苦,然而眼前这丫头居然父母俱不在身边,着实可怜。想到这些,他再看湘虞好像也没那么可恶了。
房门外传来争吵声,像是一个男子在跟季和雅吵架,湘虞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阿雅,怎么回事儿?”
“秦公子的朋友来了,生怕我们把秦家郎君生吞活剥了,非要硬闯呢!”季和雅说完,声音陡然变得犀利:“哟呵!还拔剑了?让姑奶奶试试你的这把小剑!”说完,季和雅的弯刀也出了鞘。
“阿雅!行了,别闹了。”湘虞拔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
“在呢。”季和雅推开了屋门,却堵在门口,往里问:“那什么……事儿都办妥当了?”
湘虞看着秦裕指了指门口,说:“这便是你给我的信物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你荣登三甲的那一天。”
“……也好。那,再会。”秦裕想说你还没给我一件信物呢,可又觉得反正自己不会背叛承诺,要不要信物又有什么要紧呢,于是拱了拱手就出门去了。
湘虞看着他干脆利索的消失在门外,一点犹豫都没有,自嘲的笑了笑,说:“跑得倒是快!好像我是个吃人的魔头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季和雅冲进来,拉着湘虞的手上下左右一遍遍的看。
“什么怎么样?我饿了,赶紧的弄早饭去!”湘虞一把拍开她的手。
“啊?对!我听说这房事比干活还消耗体力,你折腾了一夜肯定饿了,我这就去,你等着!”季和雅说完转身又跑了。
湘虞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瞪着季和雅出门去,忍不住叹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真是交友不慎!我也是……昏了头了,明明知道这个肥妞儿是个憨货,居然由着她瞎闹。”
秦裕出门后朝着姬朝耕摆摆手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姬朝耕忙把短剑收了追上去,关切的问:“容之,你没事吧?我昨晚找不到你,急得一夜没睡。那小娘们儿……没把你怎么样吧?”
“朝耕兄放心,我没事。昨晚跟姓贾的那个蠢货在酒馆辩论,后来喝多了。恰好遇到她们……”秦裕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立刻就止了脚步。
“怎么了?”姬朝耕忙问。
“昨晚的酒钱肯定是她们付的,我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秦裕抬手揉了揉脑门,叹道:“醉酒真是误事!以后不能喝酒了。”
“不就是酒钱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就去还给他们!”姬朝耕说着就转身要回去。
秦裕忙叫住他:“你这会儿回去又要跟那个胖丫头打起来,还是算了吧。再者,这是我欠的债,我自己来还就行,怎么能劳动你。”
姬朝耕好笑的反问:“你跟我分这些?前阵子我与那些泼才打赌输了没地方住,还多亏了你收留我呢!房钱你也没跟我算呀!现如今倒是跟我分的清楚了?”
“一码归一码。”秦裕不愿多说,拉了姬朝耕下楼去。
季和雅下楼去跟掌柜的要早点,回头看见秦裕跟那个武生一前一后急匆匆的往外走,便纳闷的问:“他们两个不是住在这里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掌柜的扫了一眼秦裕的背影,笑道:“他们呀,已经退了客房搬走了。”
“为什么呀?”季和雅纳闷的问。
“还不是因为落了榜么。要我说这秦相公的脾气也是硬的很,不过就是被人奚落了几句而已,就较真起来。像他这样耿直不懂变通的人,早晚是要吃亏的。”
季和雅好笑的打量着柜台里的掌柜的,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掌柜的纳闷了,因问:“这位姑娘,您为何摇头啊?难道我说的不对?我可是知道你们刚住进来那天晚上还跟这人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呢。”
“这是一回事儿吗?”季和雅转身走了两步,又觉得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不痛快,于是又转身回来,“他好不好也是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你竟然也在他背后嚼舌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大梁不是最注重礼教的么?”
“这……这不就是说两句闲话么。再说了,是你问了我才说的,你一个番邦的姑娘,倒把礼教搬出来压人了。”掌柜的嘟嘟囔囔的低下了头。
“番邦怎么了?番邦来你这店里吃饭投诉也没欠账啊!这是你们开门做生意的人应该说的话吗?!”季和雅跟湘虞混的久了也练了一副利索的嘴皮子,就是暴脾气是与生俱来的,一边说一边攥紧了拳头敲柜台,掌柜的吓得不轻,赶紧的拱手作揖赔不是,眼见着这位姑奶奶出了门走出好远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