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博北鹰一直在看着她,那一记小眼神儿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这位血气方刚的沙场悍将就因为那软软的一瞥,莫名其妙的燥热起来。
“四少爷,姑娘,厨房里送了几道小菜来。”青儿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身后还跟着两个厨房当差的仆妇进门后在门口站住。
湘虞似乎是恍然回神,有点慌张的站起身来,说:“啊,摆桌上吧。”
拓博北鹰又笑了。他伸手拉了湘虞一下,把她带回床榻上坐下,扭头吩咐侍女:“把酒菜摆到这里来。”
“是。”青儿躬身应了一声,先招呼两个人搬了一张三尺见方的矮桌来放在榻上,又把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的摆在桌上。最后拿出一壶暖酒,说:“姑娘脾胃弱,身子刚好些,不能吃烈酒。这是厨房特意准备的米酒。四少爷且请稍等,蓝儿已经去搬烧酒了,一会儿就来。”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拓博北鹰开始赶人。
湘虞心里记挂着蒙汗药的事儿,便劝道:“这米酒甜甜酸酸的没什么劲儿,怕是将军不喜。不如叫她们搬一坛子烈酒来,将军也痛饮几杯……我,我陪将军。”
“你陪我?”拓博北鹰玩味的看着湘虞,“你若陪我,我必要喝一坛子。”
湘虞又偷偷地瞄了拓博北鹰一眼,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哈哈哈哈……”拓博北鹰从小到大见过的女人不是北金那些傲娇蛮横的贵女便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奴婢,从未见过湘虞这样的,一时心里痒痒的,挥手吩咐侍女:“把太子赏赐的美酒搬两坛子来!”
湘虞一听这话顿时傻眼,太子赏赐的美酒自然封存的严密,季和雅肯定没办法下手,看来这次只能靠自己贴身的这点药了,可是这拓博北鹰如此凶悍,那小小的一包药能不能放到他呢?
“想什么呢?”拓博北鹰微笑着问。
“我在想,不知道将军会不会行酒令呢?”湘虞低头笑道。
拓博北鹰饶有兴致的看着湘虞,见她额角一缕碎发遮住了眉眼,便伸出手去替她拂了一下。湘虞的身子微微一颤,竟然没有往后缩。拓博北鹰满意的说:“你好像不怕我了。”
“之前你穿着铠甲,那样威风凛凛,杀气逼人的,怎么由得人不害怕?现在你穿着家常衣袍,没有那身铁血气势,反而……更像是居家男子,自然会缓和些。”湘虞低着头,说话有些许磕巴,更显小女儿娇羞神态。
拓博北鹰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墨色的衣袍,再次笑了,叹道:“原来你是以衣冠取人的。”
湘虞故作疑惑的看着拓博北鹰,一双大眼睛咕噜噜转着,认真的问:“难道你们男人不是这样?”
“这个……自然是的。你今晚穿的这身衣裳就很好看。怪不得他们都说你应是南梁人,这身衣裳穿在你的身上,非常合适。”拓博北鹰微笑颔首。
侍女蓝儿果然带着两个粗壮仆妇送了两坛子黄泥封口的烈酒来,湘虞一看那封泥心中便是一凉,这严严密密的样子,定然是没动过手脚的,今晚这事儿可真是棘手,只是这药该如何下呢?湘虞眼珠一转,皱眉说道:“这偌大的坛子倒酒极不方便,也很是粗俗,还是拿个酒壶来装酒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取来。”蓝儿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须臾,蓝儿又拿了一个锡制酒壶进来,湘虞便接了酒壶自去旁边的高桌上开了酒坛子往壶里装酒。拓博北鹰只靠在榻上,眯着眼睛看湘虞忙来忙去,既不阻止,也不说话。只等湘虞端着酒壶走回来,给两个人都斟满酒,方问:“你不是大病初愈不能喝烈酒吗?”
“难得跟将军同饮,想想过几日我也要回去了,等再见时我便是你的妾了,到时候我想要见一见将军,还需要萧家姐姐同意……唉!”湘虞幽幽一叹里竟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以及柔肠百转。
拓博北鹰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是歉意和懊悔,只是当时他自己并不清楚。只是顺从本心,拉了湘虞的手,说:“娶她,无非是家族利益。而你,是我看中的人。”
“好,就为此话。我便该敬你一大杯。”湘虞说着,举起自己的酒杯。
拓博北鹰也端了自己的酒杯,跟湘虞的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湘虞却只是轻轻抿了一点,便哈了两口气,叹道:“这酒好生厉害!竟直冲脑门儿!请恕我不能饮尽了。”
拓博北鹰笑了笑,伸手拿过湘虞的酒杯,一仰头也喝了。
“多谢将军。”湘虞微微欠身。
“这有什么可谢的?”拓博北鹰淡淡的问。
“将军今日能替我喝酒,来日便能回护我的安全。我自然是要谢的。”
这话让拓博北鹰十分喜悦,他眼睛里的笑意隔着面具都挡不住,于是又抓了湘虞的手,说:“无论是替你喝酒,还是护你安全,都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无需言谢。”
湘虞正在斟酒,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
“嗯?”拓博北鹰伸手撕了一块羊肉,放进嘴里,方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湘虞抬手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没,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了?还哭了?”拓博北鹰伸手挑起湘虞的下颌,见她眼角果然微微发红,又问:“这是为了什么?”
湘虞微微撇开头,继续斟酒,说:“没什么,只是我心中百感交集而已。”
“不过是一句话,却让你百感交集?”
“将军或许不知,我是小时候迷失在沙漠里,被我部落的老首领救了一命才有今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父母又是谁,只在草原上跟羊儿,马儿,相伴着长大的。因为一场大病,小时候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我有生以来的记忆里,都是我自己为了活着东奔西走,沐风栉雨,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让我心中……让我心中好暖。”湘虞竭力的堆积感情,逼得自己眼角再次潮湿。她在赌拓博北鹰这个驰骋沙场的悍将心底那丝不为人知的温柔。
果然,拓博北鹰的眼神越发的温柔,声音也变得低柔了许多:“如此说来,你也是个苦命人。”
“将军,我再敬你一杯。”湘虞说着,又举起酒杯。
拓博北鹰举杯跟湘虞碰了一下,依然是一饮而尽。湘虞依旧是只沾沾唇,便捂着嘴巴轻轻地咳嗽。拓博北鹰拿过她手中的酒杯,再次把杯中酒喝干。
如此这般,湘虞一味温言软语,浅笑微嗔,哄着拓博北鹰喝了两壶酒,听着他说话时有些大舌头了,却依旧没有迷糊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趁着再往酒壶中装酒的时候,把剩下的迷药一股脑都倒了进去。转身回来,又给他把酒杯倒满,大着胆子说:“将军一直带着面具,我想见一见您的真容都不能。”
拓博北鹰笑声一顿,抬手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面具,叹道:“我脸上这道伤疤狰狞的很,只怕会吓着你。”
“我一直觉得,将军身上最怕人的是那逼人的杀气。如今将军温情待我,我又怎么会怕一道伤疤?”湘虞说着,再次举起酒杯。
拓博北鹰照例喝了双杯,方伸手到脑后,解开了系着面具的皮绳儿,然后缓缓地把那只遮住他大半个面容的鹰纹玄铁面具拿开。
那果然是一道骇人的伤疤,从做眉毛上起,划过鼻梁直到右脸颊,像一只蜿蜒的蜈蚣一般趴在那里,险险地避开了眼睛。尽管湘虞做足了准备,待真的看见时,心里还是哆嗦了一下。
“将军……您,受苦了。”湘虞低着头,泫然欲泣。
拓博北鹰顿时愣住,他脸上这道伤疤也有不少人见过,那些人看见之后有的害怕,有的感慨,有的劝慰,各种说法都有,但像湘虞这样低头垂泪说他“受苦”的,从未有过。
拓博北鹰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情,连泡都没冒一个就溺死在湘虞刻意织就的温柔网里。当他把整壶酒都喝下去之后,那双杀气凛然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刻骨的柔情。湘虞见拓博北鹰仍然没睡着,心里一边骂着季和雅这个蠢货弄得什么狗屁迷药,一边拖着托着腮轻笑着催促:“夜深了,将军你该回去了。”
拓博北鹰握着湘虞的手不肯放开,低声叹道:“真想立刻把咱们的婚事办了。”
湘虞立刻皱了眉头崛起嘴巴,老大不乐意的哼道:“这可不行,萧太师和萧贵妃都会不高兴的。您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你不高兴了?要不……”拓博北鹰晕晕乎乎地看着湘虞,只觉得眼前的美人一再重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便听见外面“轰”的一声,他正要问怎么回事,便听见有人高喊:“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
“怎,怎么回事儿?”拓博北鹰歪歪晃晃的站起身来想要出去。
湘虞忙抄起桌上的锡制酒壶朝着他的后脖颈子猛地砸过去。这一击,湘虞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拓博北鹰回头看了湘虞一眼,便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