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正是在北金遇着,然后一路同行来梁都的。”湘虞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朝赵樾说:“二位公子先请坐喝茶,我是有事儿要劳动秦公子呢。”
秦裕抬了抬手请赵樾入座,赵樾拱了拱手率先坐下。季和雅端着茶盘从屏风后转过来,茶盘上三盏茶,分别放在秦裕,赵樾和湘虞面前。赵樾只管品茶,秦裕呷了一口茶便问:“你说有事儿劳动我,不知是什么事?”
“你看我这铺子已经收拾妥当了,货物也已经在码头卸下了船,只还缺个匾额好开张。我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旁人了,恰好听说你在王大人家的学塾读书,便叫阿雅去他家门口等你呢。这事儿你可不许推脱。”
赵樾闻言立刻笑了:“这个你可找对人了!容之兄的字呀,在整个梁都城的读书人中也是翘楚咯!请他写个匾额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只是不知道这润格怎么算呢?”
湘虞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裕,说道:“哟,润格么,我还真是不知道咱大梁皇都的行情,倒要请教秦公子一下,多少银子合适呢?”
秦裕哂笑摇头,只问:“不过几个字而已。不知道笔墨可准备了?”
“已经预备好了,就在后面。”季和雅说。
“好,这就去写吧。”秦裕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说道。
“我也去瞧瞧。”赵樾也放下茶盏起身。
湘虞引着二人转过屏风到后面来,进了小北屋,进门便见一张长条书案,案上铺着三尺雪浪纸,笔架上一支提斗狼毫大笔尚未蘸墨。湘虞指着那一大钵盂清水,说:“我刚把那毛笔用水浸了半个时辰,已经换过一次水了。”
“好。”秦裕右手拿了笔,左手指尖轻轻地拂了一下笔尖,点头赞道:“是支好笔。”
湘虞笑道:“我不会写字,也不知道好坏,就听说胡记笔庄的笔是最好的,早起叫杨永去买来的。”
秦裕看了看旁边砚台里浓浓的墨汁,又问:“你这商铺是什么名号?”
“虞美人。”季和雅抢先说,“虞,就是我们姑娘的名字,虞美人是一种花儿。”
秦裕抬头看向湘虞,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见她大大方方的看着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以笔舔墨,然后在雪浪纸上缓缓写出三个隶书大字:虞美人。
“好字!”赵樾大声赞道:“平日多见容之兄的行草小楷,却少见隶书。今日这三个字,苍劲有力,蕴秀端庄,得古人之法又自成风骨,真是好字!”
“子越兄见笑了。这字端庄倒是端庄,却也有些拘谨了。”秦裕不满意的摇了摇头,又对季和雅说:“再换一张纸来,重新写过。”
“啊?”季和雅看着桌上的字,心想这样好看的字还不好?还要怎么好?
“换纸。”湘虞说着,伸手把那幅字拿开,吩咐季和雅:“阿雅,快拿新纸来铺上。”
季和雅和杨永两个人一起动手,另拿了一张纸铺在书案上,秦裕再次以笔蘸墨,然后依旧以隶书写成“虞美人”三个字。写完后再认真端详半晌,依旧皱眉不语。
“这个更好。”赵樾赞了一句,又看秦裕的神色,无奈的问:“怎么,难道你还是不满意?”
秦裕摇头叹道:“心不静,字便不好。”
“难不成……再写一幅?”赵樾几乎要抓狂,以他的见识,觉得这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字了,真是弄不懂秦裕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还不满意。
“再重新写过。”秦裕说完,抬头看湘虞。
湘虞笑道:“亏了杨永买了一捆纸放在那里,你若是不累,写个百八十幅也无妨。”说完,她又招呼季和雅和杨永:“你们俩——赶紧的!换纸!”
杨永直接把一卷纸都抱过来,季和雅前脚把写好的字拿走铺在地上晾干,杨永便拿了一张新纸铺在案子上。湘虞见墨不多了,便主动去磨墨。秦裕神色紧绷,眼神凛冽,手中捏着一支笔如同拿着一柄剑,或刻,或画,时疾,时徐;一笔一笔的写来,那斗大的字便神气端庄的落在雪白的纸上。
秦裕一口气写了十多张,最后还是舒了一口气把笔丢在案上,摇头叹道:“不好,不好!都不好!”
“这怎么就不好呢?”季和雅看着一地的字,只觉得这十一张字都是一个模样,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赵樾也笑道:“容之兄,这十一幅字,每一幅都是极好的。你今儿是怎么了?”
“徒有其型,不见其神。”秦裕摇了摇头,又对湘虞说:“我今儿已经尽力了,要不你就在这里面选一幅吧。”
“嗯……”湘虞的目光从每一幅字上慢慢的扫过,最后又回到第一张,伸手指着说:“还是这一幅吧。”
秦裕笑了笑,说:“也好。”
“后面写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选第一幅?”季和雅纳闷的问。
湘虞笑笑说:“其实我也看不出好坏来,但我这个人不管是什么,都喜欢最初的感觉。”
“那后面这些怎么办?”季和雅又问。
“自然是没用了,都拿去烧了吧。”秦裕说。
“这多可惜啊!我还是留起来吧。”季和雅很是心疼,暗想着若是拿出去卖钱,也不知道值多少。
“收起来吧,我们将来必定要开许多分号的,这些字也都是用得上的。”
“对对!那我一定好生收着。”季和雅赶紧的拦在秦裕面前,似乎是怕一个不小心秦裕真的把那些字给拿走烧掉。
秦裕想说不管开多少分号,匾额上的字都可以用选中的那幅,但想了想有觉得无所谓,反正写都写了,她愿意留着就留着呗。
杨永看湘虞没什么说的了,便上前笑道:“眼看着天色已然不早了,小的在东厢房已经准备好了酒菜,秦公子,赵公子,请赏脸入席吧。”
“就不必这么客气了。”赵樾笑着看秦裕,“容之,事情办完了,咱们就走吧?”
湘虞也看了一眼秦裕,却朝着赵樾拱了拱手,说:“像赵公子这样的贵客,我们平日里可是请不到的。还请不要推辞,也算是瞧着秦公子的面子,留下来吃杯酒吧。”
秦裕到底不是个傻瓜,这会儿也听出了湘虞的意思,便挽留赵樾:“子越兄,反正先生也没留课业,不如就留下来喝两杯吧。”
赵樾自然不会拒绝秦裕的提议,当下点头。湘虞说要洗个手再来,秦裕和赵樾两个个人跟在杨永身后往东厢房去,刚出门便见一个人风尘仆仆的冲进来,一边还大声喊着:“杨永!阿雅——人呢?都哪儿去了?着铺子的门都开着,怎的连个看门的人也不见?”
杨永定睛一看,认清来人之后便匆忙迎上去,抓着来人的手叹道:“原来是长宁公子!您怎么来了?”
野利长宁摆摆手,着急的问:“哎呀,什么都别说!有吃的喝的没?赶紧的弄点来!”
“有,有点。”杨永回头看了一眼秦裕和赵樾,又说:“公子风尘仆仆,不如先洗个脸换身衣裳,再来跟秦公子赵公子一起吃酒。”
野利长宁这才看见杨永身后的两个人,看清其中一人是秦裕之后,他立刻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腰板儿,也不觉得累了,更不觉得饿,散开他的公子气场上前去,朗声跟秦裕打招呼:“秦公子,好久不见。”
秦裕对野利长宁没什么好印象,也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记得这人是跟在湘虞身边的一个纨绔子弟,但因赵樾在侧不好太过失礼,只还了一个字:“好。”
赵樾一眼便看出野利长宁不是寻常之辈,此人举手抬足,一言一笑之间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虽然风尘仆仆却不输傲骨,这是世家贵族子弟独有的气质,再想湘虞这样一个番邦女子,能跟秦裕这样的人做朋友已经挺奇怪了,这会儿又蹦出一个来,真是有趣。
“这位是……”野利长宁看着赵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杨永忙上前介绍:“公子,这位是盐铁副司使赵大人家的二公子。”
“哦!原来是赵公子。失礼,失礼。”野利长宁忙还礼。
赵樾保持着风度微微的笑着,嘴里言语也更客气。
湘虞换过衣裳出来,见了野利长宁,是又喜又气。喜的是这家伙来了能帮自己不少的忙,气的是上次在永安镇若不是他托大,自己也不会轻易被萧越寻给劫持了去,平白无故遭了一茬罪,害的自己只能漂泊在外,连图虞部都回不去了。
“我说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宁公子来了。”湘虞朝着野利长宁使了个眼色,又埋怨杨永:“秦公子忙了半天了茶都没喝一口,赵公子如此贵客也在廊下站着,这是哪家的待客之礼?”
“是小的疏忽了,二位公子莫怪。”杨永赶紧的向秦赵二人道歉。
“无妨无妨!”赵樾忙笑道,“这位宁公子一路长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了,请先去洗漱更衣,我们等一下也无妨的。”
赵樾自幼生活在权谋之中,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湘虞给野利长宁的那一记眼神他被他瞄到,立刻就明白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长宁公子绝非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