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自当是一个家的顶梁柱。尤其是秦裕,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家里的事情自然要由他来出头露面。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把自己跟寡母分割开来。所以湘虞的话对秦裕来说不合情理没有逻辑,甚至是荒谬的。但秦裕却因为这荒谬的话而舒了一口气。他端起那盏白开水来喝了一口,扭头看一眼忙着做饭的季和雅,又叹道:“你家这丫头的脾气还真是烈,一言不合就动手。你也该好好地管管她。”
“错。”湘虞皱眉说。
“什么?”秦裕不明白什么意思。
“阿雅不是我家丫头,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主仆关系。”
秦裕看着湘虞一脸正色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赶紧的答应着:“好,我知道了。”
看着秦裕如临大敌,湘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你别在意,我……阿雅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没有爹娘,是她的父母把我当自己女儿养大,所以……”
“养父母的恩情比生父母更大,你是个有情有意的人。”秦裕正色说道。
湘虞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帮季和雅烧火的季婆婆,说:“也不能这么说——你看阿雅跟季婆婆,她们祖孙从小没见过面,现在一见面就这么亲。难道不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吗?”
“的确!”秦裕颇有点感慨地点了点头。又说:“不知你还缺些什么,我回头叫人给你送来。”
“不必了,我们时打算出远门,东西带的都很齐全,也没什么需要的。你若是没其他事的话,倒是可以留下来一起用饭,阿雅的手艺不错,姬侠士都曾经夸过她。”
湘虞再次提及姬朝耕,秦裕忍不住笑了:“前几天收到朝耕兄的来信,说他大概年底到京都。到时候我们或可一起喝酒。”
“不巧,年底的时候我大概不在京都。想要一起喝酒的话,只怕还得等到明年春天。”湘虞遗憾的摇了摇头。
“你要回去了?”秦裕关切的问。
湘虞再次摇头,叹道:“我倒是想回去呢,可是回不去。”
“为什么?”秦裕更加疑惑。
湘虞看看左右,原野空空,并无他人。只有不远处的季和雅跟季婆婆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说话。于是低声叹道:“你是读书人,双耳不闻窗外事,想必也不知道白高正在跟北金交兵吧。”
秦裕皱眉道:“这事我倒是听说了。但白高跟北金交兵,又不是跟大梁交兵,边境也未曾封锁,你如何不能回去?”
湘虞笑问:“你可知道白高跟北金交兵的缘由?”
“这却不知。”秦裕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湘虞喝了口白开水,把拓博北鹰派人劫走自己的事情对秦裕说了个大概。最后想到野利长宁后背上的伤,自嘲一笑,说:“我大概就是那个引起战火的红颜祸水了。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只怕野利大将军会拿我祭奠战死的亡灵吧。”
秦裕对这样的事情嗤之以鼻,生气的骂道:“两国交兵,争的自然是疆土利益,但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只拿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做借口。真是卑鄙无耻。”
湘虞见他这样,心里欣慰,反过来来劝道:“秦公子博古通今,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在历朝历代也算平常,又何必生气呢。”
秦裕沉默片刻,平复了心情,方劝湘虞:“既然不能回去,倒可以在大梁四处走走,或许能早日找到你的家人,也是一件好事。”
湘虞立刻笑了,凑近了秦裕低声问:“你盼着我找到父母家人?”
秦裕一愣,微微往后挺了挺腰身,说:“你孤身一人四处漂泊,着实不容易,身边虽然有几个朋友,但他们也都是靠着你谋生计的。我自然盼着你早日跟家人团聚,过上平安顺遂的日子。”
“只是这样?”湘虞笑得眉眼弯弯,又往前凑了凑,“没别的?”
“还,还能怎样?”秦裕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想起那夜自己曾经说起“提亲”的话,心里更加慌乱。
湘虞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吃饭啦!”于是笑着坐回去,撇过头骂季和雅:“那么大声儿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季和雅扁了扁嘴巴,哼道:“还不是聋子?杨大哥回来好一会儿了!叫了你两声,你根本听不见!真是见色忘友。”
湘虞一时脸红,只呵斥季和雅:“闭嘴!再胡说八道,就把你留下来伺候两位老人,不许跟我去瓷都了!”
“我不……”
“先不要闹了,正事要紧。”秦裕已经站起身来,打断季和雅的话,又转向杨永问,“可找到季家二叔了吗?有什么话带回来?”
杨永摇了摇头,无奈的说:“人是打听到下落了,可他回不来。他跟了一个工匠组,这会儿进宫修缮宫殿去了。大内不能随意进出,他还得两个月才能回来呢。”
“哎呦,两个月?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两个月吗?”湘虞挺犯愁的叹了口气。
“这肯定不行啊,两个月……我们有很多事儿要办呢。”杨永又对秦裕说:“要不,麻烦秦公子跟令堂大人说一下,我们先把老人接走,城里我已经让陈三安排房子了,老人过去就能住。只要秦家这边肯放人就行。”
秦裕想了想,说:“我可以去跟母亲说,但也要季婆婆自己愿意才行。”
湘虞点头说:“那好,我们说服季家祖母,你去跟你母亲说明白。我们愿意立下字据不让她为难。再者,京都城里的虞美人商号跑不了,若有事情,尽管到那里去找我们。”
“没问题。那我这就去说。告辞。”秦裕说着,又向杨永和季和雅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秦裕回到主院,迎面看见青姨娘端着托盘从母亲屋里出来,托盘上是一碗吃了一半的剩粥,还有两碟几乎没动的小咸菜,于是忙问:“姨娘,母亲又没好好吃饭吗?”
青姨娘回头看了看屋门,又凑近了秦裕,小声说:“家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姐姐心情特别不好。咱们寡妇失业的可不好招惹这来路不明的人!裕哥儿,赶紧的想办法让他们走吧。”
“姨娘且去忙吧,此事我自会料理。”秦裕说完不等青姨娘说话,便往屋里去了。
“瞧着那三魂七魄都被小妖精勾走了!还料理个屁!”青姨娘给了秦裕的背影一个大白眼,端着托盘去了厨房。
秦母坐在窗户跟前翻鞋样子,听见门帘响方才抬头,见是秦裕,便问:“你去哪儿了?吃饭也不见人。”
“我去季婆婆那边看了看。毕竟人家远来是客,我们总不能太失礼了。”秦裕回道。
“他们是季婆婆的客人,自然由季婆婆招待。即便季婆婆现而今在我家住着,作为主家我们送些吃喝过去也就罢了!不好总去打扰,免得人家怀疑我们有什么图谋。”秦母严厉的扫了秦裕一眼,继续低头去匣子里翻找。
“母亲教训的是。”秦裕欠了欠身,又说:“然而他们原来是客,又有男子。儿子不能总躲在书房里不出门,把事情交给母亲和姨娘两个妇道人家。这便是儿子不孝了。”
秦母听了这话,面色缓和了许多,抬头说:“我儿从小懂事,为娘的自然是欣慰的。坐吧。”
“是。”秦裕应了一声,在母亲对面坐了下来。
“说吧。”秦母看着秦裕的眼睛,说。
“他们去京都寻人的刚才回来了。季家二郎所在的那个工匠班子进大内修缮宫殿去了,两个月内回不来。他们的意思是先接了两位老人去京都治病,就住在虞美人商号里。等那季家二郎从大内出来,自然便可去商号寻人。儿子想着,天气渐渐地冷了,季家老汉的病也不能再拖,不如母亲做主,让他们先把人接走吧。”
秦母看着秦裕,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只要季家婆愿意,我没什么话说。到时候请了村子里的人都来做个见证,让他们立下字据,也就没我们家什么事儿了。”
秦裕忙说:“母亲所言极是,他们也愿意立下字据。”
“嗯,这就行了。事情交给你姨娘去办吧!你且安心读书要紧。”
“是,儿子知道了。”秦裕自觉为湘虞办妥了一件事,心中甚是高兴。再看母亲的神色也没有往日的严厉,便又试探着说:“母亲,还有一件事情,儿子一直想禀告。”
秦母失笑道:“你我母子还用得着藏着掖着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今年儿子科考落榜之后与人吃酒,醉宿在一位姑娘房中……”秦裕看母亲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方继续说:“之后儿子觉得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有损人家姑娘的名声,便说回家跟母亲禀明之后便去提亲。”
“是哪家的姑娘?”秦母平静的问。
“就是……就是来我家接季婆婆的湘虞姑娘。”秦裕说。
“什么?!你……”秦母闻言大怒,拍案指着秦裕却说不出话来,忽然亮眼一番,往后仰去。
“母亲……”秦裕一时魂飞魄散,赶紧的扑上去把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