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孩子居然能跟大将军的儿子做朋友,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呢?一个大将军的儿子,又跑来大梁行商,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不为人道的内幕呢?只这两件事就足以说明这两个人很危险。最后,那个季家大郎——他原本是我大梁的兵勇,据说被俘虏的时候已经在军队中做到了百夫长。这样的人被俘虏了就应该自杀谢罪!他居然有脸活着,或者也就罢了,还给白高国人卖命,当上了什么部落的长老!你自幼读书,理应明白‘忠孝’二字。他先是对大梁不忠,做了叛徒,如今又让人来祸害父母,这便是天大的不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也能做朋友?你……你还想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你真是丢尽了秦家的脸!”秦母愤愤然指着秦裕,咬牙切齿,痛心疾首。
秦裕红着眼睛辩解道:“母亲,那个长宁公子或许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是湘虞真的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她就是个可怜的姑娘,跟亲人失散了,在沙漠里,在异族他乡,九死一生。现在回来就是为了寻找亲人!你想想,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为什么会来这里寻找季家的两个老人呢?这两个老人对他们可没什么用处,接走了也只是累赘而已。”
“闭嘴!”秦母怒声斥道:“你现在学会顶嘴了是吧?”
秦裕忙低了低头,说:“母亲,我并不敢。”
“还说不敢?你现在是干什么?”秦母指着秦裕的脑门,怒声说:“你给我跪在这里反思己过!跪好了!”
“是。”秦裕答应着,挺了挺腰板。
秦母从里屋出来,便看见守在门口的青姨娘,她脚步顿了顿,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姐姐!”青姨娘看见秦母,忙伸手去搀扶。
秦母扫了青姨娘一眼,不满的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注意你的言行举止,我秦家是败落了,可读书人的风骨还在!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蝎蝎螫螫,满嘴脏话,比外面那些村妇还不堪!”
“姐姐,我……我们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还打肿了脸充胖子,有必要么?后面的话青姨娘没干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一遍又一遍。
秦母冷笑一声,反问:“什么样子?你若是嫌弃,我这就把你打发出去,如何?”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可不是那种外面买回来的小妖精!我是你的亲妹妹呀!虽然我是庶出的,可我跟你都是郑家的姑娘!我们郑家也曾经是显贵之家呀!当初你生了裕哥儿,身子一直没养好,父亲才把我送过来服侍你,只可惜这么多年我连个姐儿都没有,秦家是败了,可我不也跟你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吗?我何曾有过二心?姐姐说这样的话,真是冤枉死我了!”青姨娘哀痛的说。
“你还记得我们郑家也曾经显贵过?之前你还有些体面,这两年是怎么了?都熬到这个岁数了,倒是熬不住了?你再这样没轻没重的,坏了我秦家的清誉,与你又有什么好处?”秦母皱眉问着青姨娘。
“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秦家!”青姨娘焦急的辩白着。
秦母冷冷的扫了青姨娘一眼,不屑地哼道:“为了秦家?为了秦家你把秦家的脸都丢尽了?”
青姨娘扶着秦母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方躬身说道:“我的好姐姐!秦家的脸面自然有你撑着!你是嫡女出身,你的母家是巍巍赫赫的王家,王家什么人家呀?往前数三百年,王家出过四个宰辅,两个皇后,那翰林院大学士更是数不胜数,我们秦家将来指望的是裕哥儿,您是裕哥儿的嫡母,秦家的顶梁柱是你呀!我只不过是个妾室而已,好不好打一顿,那秦家的脸面不就维护了嘛。”
秦母嘲讽的笑了笑,问:“哟,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嫌我上午的时候没给你撑腰啊!”
“我的亲姐姐!我真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您撑着秦家的面子,我就得顾着咱们的里子呀!你看那一堆老棺材瓤子……”
秦母立刻呵斥道:“你闭嘴!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季家那对老家伙……老人!行了吧?自从我们买了他们家的房子和地,那季二牛就跑出去做工匠赚钱去了,这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一趟,那季老汉的病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吃药,请郎中,买药,咱们往里垫了多少钱?今儿他们说接走就接走,哪儿那么容易呢?再说,虽说那季婆子给我们家浆洗做工,可现在一个浆洗的婆子一个月也就两百钱就够了!哪儿抵得上那房租啊?我们不过是可怜她罢了!其实,若是那个丫头今儿客客气气的说话,咱也就不计较了,毕竟姐姐素来都是怜老惜贫的,并不是小气的人。可是你看看……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青姨娘说着,抬手捂了捂脸颊,委屈的扁了扁嘴巴,看秦母没有说话的意思,又继续说:“我也不想怎么样,就是想把那两个老东西在咱们家吃喝拉撒吃药看病花的钱都细细的算一算。反正就算咱们不要钱,那些人也不会觉得欠咱们什么,所以咱们又是何必呢?”
秦母淡淡的笑了笑,说:“这帐怎么算?都是些吃喝拉撒的小事儿,谁还记着不成?”
青姨娘一听这话,立刻伸手拉住秦母的衣袖,讨好的笑道:“好姐姐!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呢?不是还有我呢嘛。”
“行吧,这事儿我也懒得管了,你看着办吧。我的针线活儿还没赶完,我得去忙了。”秦母说完,缓缓地站起身来,往后面去了。
秦裕的书房在秦母的屋子后面,小小的三间瓦房,靠北整面墙都是书架,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每一部书上都有标签,排放整齐,即干净利落又方便查找。
自从湘虞等人进了家门之后,秦裕的心就一直没静下来。听母亲的话里,分明就是瞧不起湘虞异国商人的身份,甚至还把这件事情拔高到了忠孝节义的层面,那就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然而自己的心里已经装了她,又如何能放得下呢?秦裕随手拿了一本书坐下来胡乱的翻了翻,终究没心思看,便把书一丢出门去了。
湘虞在一棵粗壮的楸树下铺了毯子,又从季婆婆的屋里搬了一个杨木炕桌摆在毯子上,再把那一套六十两银子买来的青瓷茶具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摆在炕桌上,又细想做茶的第一步该是怎么样的。
秦裕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一洗白裳的姑娘坐在树下,全神贯注的打着茶汤,那动作还算是有模有样。于是微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茶。”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湘虞抬头也没抬,只关注着盏里的茶汤。
秦裕看着那不成样的茶汤,清小的:“做茶是需要耐心的。”
“我有的是耐心。”湘虞依旧没抬头,用茶筅快速的打着茶汤。
“做茶的时候,打茶要急,但心不能急。”秦裕一撩袍角在对面坐下来。平静地看着那盏茶彻底废了,被湘虞倒进旁边的粗陶钵里,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尖。
“你这个时候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湘虞把茶筅丢到桌上,抬头问着秦裕,“莫不是你们改主意了,让我季婆婆走?”
“等季家二叔回来做决定是季婆婆的意思,不是我和我母亲的意思。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你们。”湘虞自嘲的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跟你们说话有些困难。”
“嗯?”秦裕不解的看着湘虞。
湘虞又仔细想了想,方说:“你看,我这是第二次来大梁了,跟大梁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不说赵樾,钱逸之,就是你的朋友姬朝耕,我们也能一起愉快的喝酒聊天。原本我以为白高人和大梁人没有什么差别,大家都可以交朋友,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仗剑天涯一起逃亡,可以卷起袖子烤羊肉,也可以斯斯文文的吃茶闲聊。可今天我见了你的家人,才忽然发现我们真的不是一类人。我,我们,跟你和你的家人,好像是隔着一条河,很宽很宽的河。无法逾越。”
“你误会了。我家……这些年一直是我母亲独自支撑门户,她一个妇道人家素来不问外事,又一向严谨持家,你们来的突然,她多问多说几句,也无非是谨慎的缘故。”秦裕解释道。
“秦公子,自我认识你以来,你一向都是理直气壮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你从未这般欲言又止。所以刚才这些话,你是言不由衷的。”湘虞懒得再做茶,直接拿了白开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看秦裕,又给他倒了一杯。又接着说:“你是你,你的家人是你的家人。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把水搅浑,所以你放心,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