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裕的主导下，秦家的庆祝宴很是低调，权贵门第除了赵樾之外在没有旁人，连高盛雲都没有邀请。另外除了这届恩科跟秦裕一起考中的几个寒门同窗之外，他只邀请了钱逸之和野利长宁。女眷更是一个也没邀请。宴席一开秦郑氏的脸就阴沉如水，一丝笑容都没有。
结束之后，眼见着众人各自离去，秦郑氏便给青姨娘使了个眼色自己率先去了小祠堂。青姨娘叫锦书给秦裕擦了脸换了衣裳，方把他也送进了小祠堂里，自己把祠堂门关紧。
“跪下。”秦母站在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冷声喝道。
秦裕一撩袍角，稳稳地跪在蒲团上。
“你当着秦家列祖列宗的面说，你把我这个母亲放在什么位置。”
“母亲在我心里自然是最重要的。”秦裕坦荡的说。
“最重要的？恐怕未必吧。”秦郑氏冷笑。
“我知道母亲是在为今天宴请的事情生气，但是还请母亲听儿子解释。”
秦郑氏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因为是寡居，她对儿子的期许比寻常人更深更远大，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这唯一的儿子身上，生怕这个孩子行差踏错半步。她整日耳提面命谆谆教导，终于熬出头了，却猛然发现自己一直牢牢攥在手里的风筝已经断了线，借着东风自己飞上了天。
“我知道你能够解释，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给我一个解释还不容易吗？我问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嘴。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开始对你的亲娘阳奉阴违，耍心机，玩手段了！”秦郑氏指着秦裕骂道。
秦裕低头想了想，方说：“母亲，你如果觉得我今天邀请的这几位朋友不够，回头你再另行相邀就是了。值得为了这事儿发这么大的火吗？”
秦郑氏沉默了片刻，缓声说：“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现在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你以后不许再跟那个叫湘虞的姑娘有任何来往。第二，我要向高太师家提亲，娶高锦缇姑娘进门做儿媳妇。你要全力配合我，不许耍花招。”
“为什么？！”秦裕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跟秦郑氏对峙着。
秦郑氏冷笑一声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又朝着青姨娘使了个眼色，“你给他说吧。”
青姨娘咳嗽了一声，上前两步，语重心长的说道：“裕哥儿，这湘虞姑娘呐，长得是好看，人也机灵。虽然说她是异族商人，可也没有大奸大恶。你就不纳闷我姐姐为什么独独对她这么反感吗？”
“哼！还不是因为她的家世不如高家，甚至不如赵家梁家以及王家，她对我将来的仕途没有助益。娶她这样一个异国商女，不但不能提高我的地位，甚至还会让人瞧不起我。”秦裕嘲讽的笑了笑，不看他母亲刀子一样的目光，更不看上面列祖列宗的牌位，只梗着脖子死盯着桌子腿儿。
“混账东西！”秦郑氏暴怒，指着秦裕骂道：“我是你的亲娘！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母亲，我怎么看您没有关系，我们始终是割舍不断的母子血亲。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看我们吗？”秦裕把“我们”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我们家道中落，年前还在乡下住，是寒门耕读人家。怎么，我这才刚刚中了进士，就可以高攀人家高太师家的女儿了吗？您这么做，让儿子将来在同窗同年以及同僚面前怎么抬起头来？人家会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
“你……胡说！”秦郑氏的怒气里带着一点心虚，眼神不再那么犀利，微微撇开了视线。
秦裕颓然的跪坐在蒲团上，疲惫的叹道：“我有没有胡说，母亲叫人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没必要为了跟你作对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那好，向高家提亲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再说。但那个叫湘虞的女子——你必须跟她一刀两断！”秦郑氏毅然决然的说道。
“母亲！为什么？她究竟怎么得罪你了？”秦裕万般不解的看着母亲。
“她没得罪我，但是她们家跟我们家的仇恨太深了。我曾经在神佛面前发过誓，我此生活在世上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抚养你长大成人；第二件就是让她家家破人亡！”
“什么？！”秦裕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娘！你为什么要让她家破人亡……不，你知道她的身世了？你找到她的家人了？这……这怎么可能？！”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秦郑氏说着，起身往外走，并吩咐青姨娘：“你跟他说吧。”
秦裕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焦急的问青姨娘：“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青姨娘叹了口气，看着牌位上秦钟岳的名字，语重心长的说道：“裕哥儿，你还记得咱们家是怎么败的吗？当年你父亲死的时候你已经十一岁了，也该是记得一些事情的。”
“我记得——是因为父亲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为了那个女子他把家里的产业都抵了出去，想要替她赎身。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女子没赎回来，且销声匿迹了。父亲沉迷于赌场，把家业败光了。”
“是啊！他不但败光了家业，自己还染了重疾，为了给他治病，姐姐把家里的仆从都卖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那两年的日子简直跟地狱里一样啊！”青姨娘想起往事，脸上满满的都是恨意。
“可这些跟湘虞有什么关系呢？”
“当年，老爷把咱们家的产业都抵给了一个姓楚的药商，也是这个人最终带走了老爷喜欢的那个青楼女子。裕哥儿，你是聪明人，随便想想就应该明白这里面的阴谋了吧？”
“你是说那个姓楚的商人算计了我们家？”秦裕觉得这个想法很诡异，话虽然是他说的，但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为了让老爷回心转意，姐姐曾经去找过那个姓楚的商人，求他放手，把那个青楼女子让给老爷，姐姐已经收拾了院子准备接那个贱人回家了。可那个姓楚的人却没答应。因为姐姐是女眷，那姓楚的当日是在内宅见的姐姐，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琉璃项链，那颗五彩琉璃莲花吊坠儿很是新奇，姐姐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就在前些日子，姐姐无意中看见了湘虞的五彩琉璃莲花吊坠儿！裕哥儿，她是仇人家的孩子，她的父亲害的我们家破人亡！这十来年我们所受的罪都是拜她的父亲所赐！你说，姐姐怎么可能让你娶那个湘虞进门？！”
秦裕万分震惊，原地转了几个圈儿，才缓过这口气来，辩解着：“就凭着一个琉璃莲花项链，你们就断定湘虞是楚家的女儿？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青姨娘笑了笑，反问秦裕：“裕哥儿，这两年你在京城呆的时间也不少，还跟皇商钱家多有来往，可曾听说过药商楚家？”
秦裕忙摇了摇头：“没有。”
“是啊！这京城里里外外上百家的商号没有姓楚的。那楚家当年生意做得极大，他们以药材生意为主，兼着丝绸，香料，以及茶叶的生意，商号曾经遍布大江南北。往东出海到倭国，往南到了南洋，往西穿过沙漠去倒了西蕃和波斯。连大内的内官以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跟他们极为熟悉。可这一切都在几年前结束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裕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等着青姨娘说下去。
“因为前些年他们的商队在经过白高和北金交界线的一片沙漠时遇到了沙匪和沙尘暴，损失严重，还丢了唯一的女儿。从那之后，那姓楚的就一蹶不振，直接把生意盘出去退出了商界，销声匿迹。”
“时间能对的上吗？湘虞曾经跟我说过，她是七年前被白高国的人救回去的。”秦裕又是着急又是欣喜，急的是她竟然是自家仇敌的女儿，喜的是终于替她找到了家人。
“姓楚的女儿丢失那年只有十岁。如今看看湘虞的样子也就是十六七岁吧？”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秦裕连连点头，喃喃的说道，“原来她是楚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