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长宁盯着秦裕看了一会儿,方说:“她回图虞了,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你赶紧的走吧,我这儿没有准备你的早饭。”
秦裕像是挨了一记闷拳,胸口里说不出的难受。
野利长宁看他愣愣的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那个结义兄弟叫姬朝耕的,说是想领略一下我白高国的大好风光,所以跟湘虞一起走了。”说完,长宁朝着旁边的仆妇使了个眼色,便自顾回屋里洗脸去了。
秦裕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颓然地转身离开。出了虞园之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园门的匾额和自己题写的那副对联,又想起那日在贡院门口的情景,想起湘虞俏丽生动的容颜和清雅精致的裙裳以及她温言软语地说话,祝自己金榜题名……一时间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软软的,却又窒息般的难受。这种难受一直持续到放榜的这日。
秦郑氏一连数日烧香拜佛,吩咐家里戒了荤腥酒肉,每日只吃素斋,以祈求神灵佛祖保佑自己的儿子这回能够榜上有名,到了放榜这日更是一夜忐忑,天不亮就起身梳洗更衣,先去神龛跟前上了香,又吩咐家人早早地准备套车,又催促秦裕赶紧的吃了早饭去等着张榜。
秦裕反而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不管母亲说什么都只是答应着,任凭青姨娘和锦书两个人给自己换了衣裳,封好腰封,系了荷包玉佩,又披上外袍,由秦郑氏亲自带着整整齐齐的出门去。
贡院门口早就聚满了人,除了看榜的书生以及家眷们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每次恩科放榜的时候都是又哭又笑,更有大喜大悲以致精神失常的,热闹多得很。
秦家的马车停在街角处,秦郑氏并不下车,只让秦裕自己去看榜。二人并肩走了没几步,便遇到同样来看榜的赵樾。赵樾远远地朝秦裕挥手打招呼,秦裕走过去向二人拱手见礼,笑道:“子樾兄,你也来看榜了?”
赵樾拱手还礼,互相问候过之后方细细地打量了秦裕两眼,笑道:“容之,这几天煎熬的很吧?我看你比出考场的时候还憔悴呢。”
“只是受了点风寒,也没什么大事儿。”秦裕掩饰地笑了笑,指着贡院门口,“咱们去那边吧,这榜就要贴出来了。”
“走,咱们赶紧的过去吧。”赵樾说着,率先往前走。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子樾哥哥”,那声音宛如银铃一样好听,赵樾赶紧的住了脚步转过身去,看着款款而来的高锦缇,笑呵呵的问:“锦缇妹妹,你是替你家三哥哥来看榜吗?”
“是呀。”高锦缇跟赵越打了个照面之后,一双美眸立刻锁定了秦裕,“这不是秦公子吗?也是来看榜的吧?”
秦裕早就看清了赵樾对高锦缇的心思,便站到赵樾身侧略后半步的距离,微笑颔首,淡淡的说:“高姑娘,幸会。”
“秦公子好。”高锦缇面色含春,巧笑嫣然地向秦裕微微一福身,说道:“上次受秦家伯母邀约吃过您家的好茶,我还说要还席呢。”
秦裕想不到这高锦缇跟自己的母亲居然这么熟了,忙拱了拱手,笑道:“我们初到京城,家母也不认识什么朋友,平日里难免寂寞。多谢高姑娘另眼相看了。”
高锦缇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是情意,温婉的说道:“秦公子客套了,你们男子自然有你们外面的精彩,我们内眷也有我们自己的话题。”
贡院门口一阵喧哗,赵樾立刻打断了秦裕和高锦缇的谈话,说:“榜贴出来了!走走走,快去看。”
“好。”秦裕客气的向高锦缇点点头,转身便走。
高锦缇忙追上去:“等等我!我也要去看。”
三个人挤过人群走到榜前,从一头往后挨着找过去,很快就看见了秦裕的名字。秦裕的心头一阵悸动,手心里隐隐的出了汗。高锦缇随后也看见了秦裕的名字,立刻高兴地叫起来:“哎呀,秦公子,你中了!是头榜十二名呀!太好了!”
秦裕淡然的笑了笑,说:“是啊,中了。”
“容之,恭喜!恭喜!”赵樾忙向秦裕道贺。
“多谢子樾兄。”秦裕拱手还礼,说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高锦缇只顾着看秦裕的脸,没注意到他声音的异样;赵樾跟他相处的时间久,已经听出来了,便笑道:“容之,伯母还在那边等好消息呢吧?快去过去报喜吧,让她老人家也放心不是?”
“子樾兄说的是,那我先过去了。回见……回见。”秦裕忙点头答应着,匆匆离去。
高锦缇的目光一直关注着秦裕离去的方向,早就看不见人了还舍不得收回来。赵樾凑近了她跟前笑道:“锦缇妹妹,早就不见人影儿了!别看了,快来帮我看看——我的名字在哪里呀。”
“你自己不会看嘛。”高锦缇回神,脸上浮起一片红云。
“两个人看得更仔细呀!还有你家三哥呢,你也不管了吗?”赵樾说着,看见了高盛雲的名字,忙拉了高锦缇说:“快看,你三哥也中了!二榜第六名!”
“真是我三哥!太好了……我这就回家告诉母亲去!”高锦缇兴奋地小脸通红,转身就往人群外挤。跟着她的丫鬟仆妇赶紧的追着上前,提前打发开围观的百姓们。
“嘿——这就不管我了?”赵樾瞪了高锦缇的背影一眼,转身继续看榜。看到最后也没见着自己的名字,遂望天长叹,摇头自嘲:“看来我又是白忙活了!”
秦裕高中头榜,是秦郑氏都没想到的事情。一时间秦家上下一片欢腾,秦郑氏拿出一包银子给新来的管家老吴,让他帮着张罗庆祝宴的事情,又叫青姨娘打点了礼物去王庸府上再次拜会。又让秦裕拟定宴请的名单,还专门叮嘱要把高太师夫人以及公子都请了。
“为什么要请高太师夫人?他们家三公子跟我算是同年,只请他就好了啊!”秦裕纳闷的问。
秦郑氏皱眉说道:“你真是榆木脑袋!你们年轻的公子哥儿们自然是在外面吃酒,可女眷都是在内院的,我又不能出去替你张罗,自然要把各府的夫人们请了来,也好为你将来的仕途铺铺路!”
秦裕有些不耐烦,皱眉劝道:“母亲!我已然考中,入仕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这要一步一步的来!你就别操心了!而且现如今还在国孝期间,也不宜大肆铺张宴请宾客,还有那爆竹也别做了,这要是让御史台的人参一本,我不就白考中了吗?”
这话听了叫人不舒服,但却无可反驳。秦郑氏默了默,说:“那好吧,爆竹可以不放,宴请还是要的。那些不怎么亲近的就算了,只把你平日里要好的同窗请过来吃杯酒吧。当然还有你舅公一家是一定要请的,你以后还要人家提携呢。”
秦裕又摇了摇头,劝道:“舅公一家是要请的,然而同窗好友么,考中了的请了来喝酒自然好,但那些落榜的接到我们的帖子,是不是会以为这是炫耀呢?母亲,我们也要顾及一下人家的心情。”
这话说的依旧是挑不出错来,秦郑氏微微冷笑,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那好,我去写请帖,其他的事情还有劳母亲大人操持。”秦裕说着,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秦郑氏忍不住苦笑出声。
旁边的青姨娘纳闷的问:“姐姐这是怎么了?今天应该高兴才是呀。”
“孩子长大了,敢违拗我的意思了!”秦郑氏怅然若失的叹道。
“这怎么可能呢!裕哥儿是姐姐一手养大的孩子,别说只是中了进士,就算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呀。”
“他刚才那些话你不也听见了?我说一句他驳一句,一步也不退让。你说自从这次科考完了他就一蹶不振,我还以为这回又要落榜呢……幸好他高中了!可如今高中了,怎么却像变了个人呢!”秦郑氏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道:“我呀,真是老了!得赶紧的给他定一门亲事了!”
说起这事儿,秦郑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是高鹤松高太师家的姑娘吧?姐姐真是好眼光!”说着,青姨娘又竖起了大拇指,“那高姑娘的家世贵不可言,最主要的是她对咱们裕哥儿是情意的!上次她来咱们家喝茶,我就看出来了!若是咱们跟高太师家接亲,那裕哥儿将来入阁拜相那是不在话下的呀!”
“你说的不错!”秦郑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叮嘱:“不过‘有情义’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若是传出去了会影响人家姑娘的清誉。”
“姐姐说的是,我知道了!姐姐且歇一歇,我这就去厨房瞧瞧,虽然请的人不多,但咱们宴席上的菜肴还是要精心准备的。”
“说的是,你去忙吧。我给老爷上柱香,把裕儿考中的好消息也跟他说一声,让他在那边也高兴高兴。”秦郑氏点了点头,起身往卧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