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汉棺木入土之后,季和雅要留下来守孝七七四十九日,如此算算日子便要在季家庄过年了。陈三知道湘虞跟季和雅的感情自然是不会分开,两个小姑娘家住住的屋子不能太简陋了,他便把之前给郎中住的屋子打扫干净,买了新的被褥帐幔铺设完备给她们二人居住。
季家办丧事的这几日,秦裕每天都围在湘虞身边支应照顾,秦母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每天都要数落几句,然而秦裕总有大道理反驳,让秦母无法跟季家撕破了脸。这日京中有信使来,送了一封书信给秦母。秦母看完书信之后跟青姨娘商量了一番,便叫人准备了丰厚的年礼准备进京。
秦裕见了那些年礼很是吃惊,因为自从他的父亲去世,秦家家业一夜破败之后,秦母再也没有准备过如此丰厚的年礼。她甚至把湘虞这次从姑苏带来的几匹锦缎全都拿了出来作为年礼的一部分。于是忍不住问:“母亲,你这是给谁准备的年礼?居然把我们的家底都给拿出来了。”
秦母斜了一记白眼,骂道:“胡说!虽然我们落魄了,丢了以前的厅厦深宅躲到这穷乡僻壤来居住,但我与你青姨娘苦心经营十来年,怎么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不过是丰厚些的年礼,哪里用得着动家底。”
“那这些锦缎是虞姑娘刚送的最新花色,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你不留两匹跟秦姨两个人做件新衣裳?”
秦母叹道:“我们姐妹两个都是寡居之人,偌大年纪了,何必穿的那么讲究?这是给你舅公家准备的年礼,我们多年不见了,他专门写信来让我带着你去见见,这礼物不能太简薄了,你以后的前程还需要舅公提携呢。”
一听这话,秦裕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淡淡的说道:“我自会用功苦读,何须他人提携。”
“又嘴硬!明日到了你舅公家里,切不可这般傲气!”秦母皱眉叮嘱。
“我……我得在家读书,就不去给舅公请安了。”秦裕眼神闪烁的转过身去。
秦母一听这话,火气立刻冒上来,怒声骂道:“呸!你还有脸说读书呢?这几日你可曾读过半个时辰的书?明日我去京城,来回总要两日的光景,你不跟我去,难道只让我跟你青姨两个妇道人家去?你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色令智昏的东西,滚去你爹的灵位前跪着好好地反思己过!”
秦裕没想到母亲突然发怒,不由得愣了。
“哎呀,裕哥儿,快走吧,别在这儿惹你母亲生气了。”青姨娘拉了秦裕一把,把人拽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秦裕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青色棉门帘,纳闷的问:“青姨,母亲怎么忽然间发这么大的火?”
青姨娘拉着秦裕往后院着,一边劝道:“你娘一心为你的前途谋划,你呢?却一门心思铺在那个行商女的身上,你娘能不生气嘛!你还想把你娘气晕过去一回不成?这大过年的,你可别再闹了!乖乖去老爷灵前跪一会儿,等你娘气消了就好了。”
“难道她是为了湘虞的事情生气?这也犯不上啊,我又没着急跟她订婚……”
青姨娘立刻打断了秦裕的话,低声说:“你还说这事儿!再说咱们家可没法过年了!”
秦裕无奈,又想着季老汉的丧事已经妥当,湘虞的病情也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好;然而年关将至他也不敢让母亲只带个青姨娘去京城拜望舅公。说不得只好顺从她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天不亮便起身,胡乱吃了点东西,换了出门的衣裳,陪着母亲上了车往京城去。
王家乃是世族大家,王家人子孙繁盛遍及各地,秦母郑氏的母族也就是秦裕的外公家便是其中一支。王庸的姐姐嫁入了郑家,育有一女一子,儿子早夭,女儿便是秦裕的母亲。秦母幼时被母亲送到王家的家学里读过几年书,因她聪明伶俐,诗词皆过目不忘,王庸很喜欢这个外甥女。之后郑氏嫁入书香门第的秦家,便跟王庸走得更近,即便秦家败落,她也没跟舅舅家断了联系,一年半载之内,总有书信往来。如今王庸回京述职,秦母自然要带着儿子去拜见请安。
这日湘虞早晨起来喝了一碗糙米粥,又吃了药,靠在枕上听陈三说商号的事情,听了一个多时辰便有些迷糊,陈三见状听了絮叨,悄悄地退了出去。至午饭时,季和雅把湘虞叫醒。湘虞觉得睡得久了全身酸软,便穿了衣服下床,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连陈三叫人从京都酱菜铺子买回来的小菜都懒得吃一口。
季和雅便说:“姓秦的太不地道了,他去京城也不跟咱说一声,生怕我们让他捎东西似的。”
“他去京城了?”湘虞诧异的问。
“嗯,天不亮就悄没生息的走了。”季和雅扁了扁嘴,哼道,“也不知道你瞧上他什么了。要我说,钱公子都比他好百倍。”
“别胡说。”湘虞放下筷子,起身走去门口。
山村里一片萧索,远山上积雪未化,寒风吹得树梢摇摇摆摆,犹如少女的心事。
陈三似是知道湘虞的心事,走过来劝道:“姑娘,秦公子母亲的舅舅王伯玟大人从两淮盐务上任期已满调回京城述职,秦公子的母亲带着秦公子进京拜见,想来不过两日就回来了。你的病刚好些,不能再门口站着吹风。还是去里屋炉火跟前歪着吧。”
“两淮盐政王伯玟?”湘虞的眼睛一亮,好奇的问:“这个人跟秦裕是亲戚?”
陈三点了点头,说:“按辈分儿,他应该是秦公子的舅公。”
“听说这人是个能臣,前些日子我在姑苏便多次听见有人说他手段高明,把两淮盐务的积弊肃清整顿不错。看来他是要高升了。”湘虞微笑着转身进里屋去。
“是的。听说他要进中书省了,也有人说皇上有意任命他为宰辅大相公,反正都是要职。秦公子有这个舅公提携,必定有一番好前程。”陈三笑道,“姑娘可放心了。”
“呵呵。”湘虞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这只怕是秦母的意思,并非秦裕本人的想法。”
“姑娘是说秦公子未必肯听从他母亲的安排,由王大人推荐入仕?”
“嗯,他这个人身上最可贵的便是那股傲气。他若入仕途,必定会走科举的路子。”
“这样也好,反正科考三年一次,秦公子再苦读两年,必定能高中的。”
湘虞看了一眼旁边小木桌上那一摞账册,伸手抚着账册的封面,问陈三:“咱们的商队?还有多久能到梁都?”
陈三沉吟道:“季大哥上个月来的书信,信上说十月底的时候商队已经从咱们部落出发,细算算时间,刚好是过年的时候。”
“我跟阿雅要在这里给季祖父守孝四十九天,算算这日子已经过了上元节了。年底了,商号的杂事繁多,你不必守在这里了。今儿就回去。各处该打点的先打点起来,要紧的地方就等长宁公子回来——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姑娘放心,各处该送的年礼我已经大致列了单子,就等姑娘有空的时候裁度着添减之后,就办去。”陈三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折叠册页双手送到湘虞面前。
湘虞接过来,展开看了看名单,又合上,说:“这些事情我并不精通,还是等长宁回来,跟杨大哥你们三个人商量了决定吧。”
“是。”陈三又把折页接过来揣进怀里,又说:“那位姬侠士有事去京城了,他走的时候姑娘昏睡着,就没当面告辞。特意让我转告。”
“嗯,他仗剑天涯的侠客,素来不喜欢约束。即便跟秦裕是结义兄弟,只怕也不会长久住在秦家。”
“姑娘,我觉得我们也得做一下打算了。等您为季老爷子守孝四十九日之后便要回梁都城,季家的耕地没有了,季二哥没有营生,我想让他来咱们商号帮忙。若是您觉得可以的话,咱们还得买一座宅子,那商号后院的屋子已经不够用了。”
“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只是那宅子你选好了带我去看看,宅子不是衣服,我得挑个喜欢的地儿才行。”湘虞说完,又拍着那一摞账册说:“这些账册我看过了,有几处错误,你拿回去叫人重新核算过。账房先生不够用就再多请几个来,我们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账目清晰。否则赚了赔了都不知道,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不说,再有不慎赔个底儿朝天,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姑娘说的是。只是好账房实在难寻。”陈三为难的笑了笑,看湘虞的脸上并无怒色,方接着说:“白高国人读书识字的本就不多,懂账目的更少。大梁人倒是多,可他们又不怎么愿意给我们做事。少不得多出银子,可总有那些古怪脾气的,给多少钱都不肯来。幸亏姑娘有神算的本事,不然咱这商号的账目可是一个大难题。”
湘虞弯了弯唇角,说道:“说不得辛苦你多跑几趟,常把账册拿来给我看吧。”
陈三笑道:“俗话说,能者多劳,说不得只能辛苦姑娘了。”
季和雅端着一碗白开水进来,说:“能者多劳也不能不要命,这病刚好些又在这里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