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虞清清静静的休息了两日后,身体便已经恢复,只觉得身上腻腻的不舒服,非要洗澡。季和雅拗不过她,便把浴桶放到湘虞的卧房,又叫人烧了两锅热水,装到浴桶之中,再用自家商号里的呢子做帐幔挂在浴桶周围,湘虞躺进热水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不能多泡,只能一刻钟。”季和雅拿了一块丝瓜瓤来给湘虞搓背。
“这水太舒服了,你要不要进来一起泡?”湘虞高兴地问。
“别了,我对泡澡有阴影了。上次咱们俩一起泡,结果我晕了,你被劫走了……”
“啧……想想那次,还真是惊险。”湘虞感慨的仰头看着屋顶,叹道:“也不知道咱们跟北金的仗打得怎么样了。我们图虞部处在边境,估计又要死很多人了。”
“打仗么,哪有不死人的?不过我听说安图首领立了大功,深得皇上赞许呢。”
“你听谁说的?陈三?他什么时候跟你说了这么多?”
“当然是他说的了。你这几日病的昏昏沉沉的,醒着的时候就看账册,他也没工夫跟你说这些啊。”
湘虞泡在热水里跟季和雅说闲话,忽然窗外传来仆妇的声音:“二位姑娘,秦公子过来了,说有事要见姑娘。”
“啊?”湘虞有些慌张的起身,洗澡水哗的一下散开,弄湿了季和雅的衣裳。
“慌什么?让他去堂屋等一会儿。”季和雅说着,忙拿了一条长巾把湘虞裹住,扶着她出了浴桶。
湘虞也觉得自己这般惊慌很是丢人,遂低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慌,是泡的久了有点头晕。”
“你平时杀伐决断的一个人,身陷北金,被那杀神拓博北鹰给困住都没慌过,怎么如今一听见那姓秦的来了,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季和雅一边帮着湘虞穿衣服一边埋怨着。
“或许是因为……他太凶了,把我吓傻了?”湘虞笑嘻嘻的拢着自己的头发装傻。其实对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也是苦恼的,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东西。然而每回夜里反思,总是觉得对秦裕这个人难以罢手。况且他若是一直冷淡着也就罢了,却总是在自己患得患失的时候送上门来,这就没得说了——送到嘴边的肉,即便吃不到嘴里也得舔一口呀!
“你被吓傻了?这话你自己信吗?我看,那姓秦的肯定给你下了迷魂药了。”季和雅拿了小羊羔毛的外袍给湘虞穿好,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方说:“行了!去会你的情郎吧!”
“是秦郎!”湘虞朝着季和雅做了个鬼脸。
“有区别吗?”季和雅给了湘虞一个白眼。
秦裕被请到堂屋落座,仆妇张嫂笑呵呵的奉上一盏滚滚的荞米茶。
秦裕颔首谢过之后,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等候的时候,回头看见小桌上一本闲书,竟是《广异记》,于是笑了笑,随手拿起来翻开一页默默地读起来。
湘虞过来的时候秦裕已经看得入迷,连湘虞过来都没察觉。他伸手端了茶盏要喝的时候才发现早就没了茶,便默默地放下,目光始终没离开书页。湘虞偷偷一笑,伸手拿了茶瓶给他加了些茶,他随口道谢,依旧沉迷于书中。
“这么用功?看来离蟾宫折桂之日不远了。”湘虞轻笑着在秦裕对面坐了下来。
“呃,你来了。”秦裕抬头看见对面的湘虞,一时看直了眼睛。她身着素白暗纹棉缎袄裙,只在衣领袖口露出一点浅粉色的中衣,尚未干透的乌发用一根丝带缠绕着松散的编成发辫垂在胸前,炉火一烤,她头顶上还散着隐隐的的水汽,俨然芙蓉出水,桃花带露。
湘虞见他只管看得出神,也不理会,只默默地拿过烧水的铁壶,添了水放在小炉上烧。又取了茶盏来放在盂中等水开了,便用棉布垫着铁壶提梁,用滚开的水烫过茶盏,准备做茶。
“你何时回来的?”湘虞一边取茶一边问。
“啊,刚回来。”秦裕恍然回神,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书卷,把一卷旧书合上又翻开,翻开又合上。
湘虞看着眼前的人局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打趣,遂调皮一笑,往前凑了凑,低声问:“刚回来就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秦裕忽然想起那个畅饮的夜晚,这丫头也是这般神情跟自己说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控制不住面红耳赤嗓子发干,但现在是大白天,而且也没饮酒,若还是这般玩笑实在是不妥,于是他忙伸手按在湘虞的肩上,微微用力把她按回去坐好,方说:“是有件事早就该办了,因你一直病着就没烦你。”
湘虞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继续做茶,等着秦裕后面的话。
秦裕从衣袖中拿出两张银票还给湘虞,说:“当初你们走的时候给了我八百两银子,但第二天陈掌柜的便带着人带着钱过来伺候季家二老了。这银子一直放在我这里并没有花一分,如今你回来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是嫌我烦了吗?”湘虞故作委屈的扁了扁嘴巴,并不接那银票。
“没有,你别误会。我是觉得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能白拿你的钱。”秦裕忙解释着。
湘虞递过来一盏茶,笑道:“可是我给出去的钱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呀。再说,我们走了之后,你对季家二老也多加照顾的,虽然你没花钱,但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也没少付出,我可不能白使唤人呐。”
“你这话作何解?”秦裕的脸色立刻变了,在他想来,他照顾季家二老完全是出于对湘虞的情谊,这份情谊在他心中无比珍贵又岂能是银子能清算的呢?
“哟,生气了?”湘虞笑着伸手按在秦裕的手背上,安抚得拍了拍,“别生气,你对我的情谊我岂有不知?只是这银子我是不能收回来的。你便拿回去给你的母亲吧,这么多年来季家二老也多亏了你们照应着,否则我们找来时见到的说不定就是一抔黄土了。再说了,你我之间又何必分这么清楚?眼看过年了,我是要留在这里过年的,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便拿了这银子去帮我们办些年货来,不也挺好吗?”
她巧笑倩兮,又温言软语,实在让人没办法生气,秦裕无奈的反手攥了攥湘虞的手,又迅速放开。正色劝道:“办点年货,也用不了这许多银子。我知道你做生意的手上银子多,但这都是你的辛苦钱,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花。”
湘虞笑道:“我没大手大脚的花,我只是让你拿去办些年货,若花不完你就留着吧。反正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这银票是我自己挣来的。”
秦裕苦笑道:“你这话说的……未免荒唐。”
“这就荒唐了?更荒唐的你还没见过呢。”湘虞笑嘻嘻的凑近秦裕面前,又问:“你愿意陪我荒唐一回吗?”
“你这个人……我真是拿你没办法。”秦裕叹了口气,把银票拿回来折好,放进贴身的胸口里。
“这就对了嘛!尝尝我做的茶可有长进。”湘虞举起茶盏,妩媚一笑,“请。”
秦裕道谢之后举起茶盏来唱了一口茶,赞道:“嗯,果然是好茶。”
湘虞也尝了一口茶,忍不住摇头说:“还是比不上钱公子做的茶味道更好。”
“钱家是瓷商,瓷器跟茶业息息相关,钱逸之应该是从懂事起就开始学做茶,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做下来,定然有所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你又何必跟他比较?”秦裕满不在乎的说道。
“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湘虞说着,又笑眯眯的凑过来,问:“那在你看来,我的长处是什么?会赚钱吗?”
“你……”秦裕想要分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心中细想湘虞的好,却总觉得她哪儿都好,却也总叫人无奈,实在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好,一时无言,眼前心中只闪烁着她的一颦一笑。
“瞧瞧,说不出来了吧?”湘虞撇了撇嘴坐回去,凉凉的说:“原来你秦公子也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啊?”
“我并不是言不由衷,而是……”秦裕饱读诗书,此时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诉说自己的心境,琢磨了半晌方说:“我只是觉得你什么都好,自然不必一一说出来。”
“这话听着就是个敷衍。”湘虞老大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秦裕有些着急,努力的解释着:“我……我真的以为你怎么样都好,只要你是你,独一无二,就可以了。”
湘虞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说我与你认识的那些女子相比,究竟哪儿好?”
“你长得比她们都好看。”秦裕脱口而出。
“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看人就知道看皮相。”湘虞哼道。
“话不能这么说……”秦裕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忙补充道:“你不仅美,还聪明。你比任何人都聪明。”
“好吧,让你说句好听的真是比登天还难。不说这个了——你去京城拜见王大人,有什么收获吗?”
秦裕暗暗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纠缠好在哪里的问题了,便释然一笑,说:“其实王大人……就是我舅公,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他跟我谈了很多地方上的事务,告诉我读书人不能读死书。”说着,秦裕长长的舒了口气,微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次科考我会落榜了——华丽的辞藻和文采都只是文章的外衣而已,而真知灼见的时政策略才是文章的骨架。我之前就是太浮躁了。”
“对了,你说这话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件事儿没跟你说呢,回头你帮我办一桌好酒菜,我得好好地谢谢姬侠士,没有他,我这次姑苏之行就白瞎了。”
“你那事儿姬兄跟我详细的说过了。”秦裕笑着呷了一口茶,又摇了摇头,感慨地说:“你真是一副九曲玲珑心肠,到姑苏不到两个月,就把水路漕运的积弊给清了。我若是苏州知府,一定上一道奏章给你请功。”
听秦裕这样说,湘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摆摆手说:“别别,我可不是为了朝廷表彰,我只是想安安稳稳的赚点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