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是读书人,自幼受圣贤书熏陶,心中所想自然都是家国天下的大事。但听湘虞张口闭口只是赚钱,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遂叹道:“我知道你并不仅仅是一个追逐利益的市侩之人,却非要张口闭口只说银钱,把自己弄得一身市侩之气很好玩吗?”
湘虞挑了挑眉稍,惊讶的问:“哟,你读书人清高,是瞧不起我们小商人的市侩气吗?”
秦裕忙说:“我可没有瞧不起你,你别断章取义。”
“你没有瞧不起我,只是瞧不起商人,对吧?在你们大梁,人们的等级按照士农工商排列,商人的地位犹在工匠之下,是最末等人。你们读书人自命清高自然是瞧不上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千年来,财富便是天下所有人追逐的梦想,连皇帝都不例外。这是为什么?”
秦裕皱眉想了想,方说:“然而财富不过是身外之物,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能舍本逐利,更不能见利忘义。”
湘虞笑着反问:“圣人不也说过,‘君子爱财’吗?只要‘取之有道’就可以了呀。”
“你还读圣人书?”秦裕惊讶的看着湘虞,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湘虞嬉笑反问:“怎么,你们的圣人之书只有你们读书人能读,像我这样的小商女不能读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裕的目光从手边的那本《广异记》上扫过,又欣慰笑道:“我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愿意读圣人书,我以为你只喜欢看这些野史杂记呢。”
“野史杂书虽然有趣,但只有读圣人书才能离你更近一些啊。不然谁愿意去解读那些‘之乎者也’呀,闷都闷死了。”湘虞朝着秦裕眨了眨眼睛,笑容暖暖的带着一点暧昧。
秦裕的脸又红了。
湘虞看着秦裕脸红,便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又问:“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天下人都追逐财富,连圣人皇帝也不例外呢?”
“财富掌握在圣人手里可接济苍生,掌握在天子手里可富国安民,反过来说,朝廷要想富国强民也需要财富垫底。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是呀!一个人,只有解决了自己的温饱问题才能接济邻里乡民,一个国,只有国库充盈才能在灾荒战乱之时安抚民生。所以说,天下人都追逐财富,甚至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老话儿。”湘虞感慨的叹了口气。
秦裕自觉无话可说,只能叹息点头:“是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财富不惜父子反目,夫妻离心,想想真是可悲啊。”
湘虞低头继续做茶,缓缓地说道:“所以说,财富并没有错。那些悲剧的源头只是人的贪念。财富就像是一把绝世宝剑,剑锋所指,必然有人会命丧于剑下,然而但这并不是剑的错。利剑在只要被攥在侠义之士的手中依旧可以斩妖除魔。”
秦裕缓缓地抬头看着湘虞,目光清明如水,水光潋滟中有欣赏,有爱慕,更有几分敬意。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湘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一红,“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对,你说的太对了。”秦裕微微的笑了,看着她脸上那片淡淡的红晕,他的目光渐渐地暖起来。
湘虞被他灼灼的目光审视着,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了头,双手奉着茶盏递过来,轻声说:“请再尝这盏茶。”
秦裕接过茶并不急着喝,只前倾了身子低声说:“我会再跟母亲说你我的婚事,你一定要等我,不许应了旁人。”
“……”这个反转太快,湘虞没跟得上,懵懂的抬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秦裕轻生一笑,放下茶盏,施施然起身,说了一句:“我走了。”便大步流星的离去。
湘虞坐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噗嗤”一声笑着骂了一句:“这个臭书生,居然调戏起我来了。”
秦裕回到自己的书房才发现自己原本想做的事情没做成,那八百两的银票还在自己手中,而且已经被湘虞说成了信物。原本视银钱为粪土的他,此时却觉得这两张银票特别的珍贵,如无价之宝。
秦母轻着脚步走进来,看见儿子手里捏着两张银票发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进来都没听见。”秦母说着,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啊,母亲。”秦裕慌忙把银票手巾袖子里。
“你不是说要把这银子还给那姑娘吗?”秦母淡淡的问。
“我是想还给她,可是她不收。说季家二老让我们一家上下多有费心,这银子是她的一点心意。”
“这可不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吧?出手就是八百两,这姑娘倒是财大气粗。”秦母唇角挂着冷冷的笑,语气中尽是嘲讽。
秦裕皱了眉头,老大不乐意的说:“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她的钱也是凭本事赚来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有什么不好?”
“哼,行了。这事儿你甭管了。”秦母说着,把手伸了出去,“给我吧。”
“给,给你?”秦裕犹豫着不想把银票拿出来。
“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八百两银子我们不能白拿了人家的。你把银票给我,我自有道理。”秦母催促道。
“娘,她说了不要,你要怎样还给她?”
“我说了,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秦母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秦裕知道这两张银票是留不住了,只好拿出来交给母亲。秦母把银票收了,起身说道:“你舅公也说了,叫你好生读书,不要被世俗杂事分了心。你不听我的话也就罢了,总不能拂了你舅公的一番好意。即便你将来金榜题名,仕途之中也需得有人提携。若你一味地沉溺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中,误了大事。别说我死了难见你父亲,便是你自己,可也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
“是,儿子谨记母亲教诲。”秦裕躬身答应着。
“你回回都说谨记我的教诲,可一见到那个番邦丫头就把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妖精我是断断容不得的,你趁早断了那份心思。”秦母说完,一甩袖子出门而去。
秦裕看着摇晃的门帘,懊悔地一拳捶在桌子上。暗暗地埋怨自己不该只顾着想她而失了心神,连母亲进来都没察觉,如今银票已经被母亲拿了去,不知又是怎样一场风波。
青姨娘在秦母的屋里整理王庸府上给的回礼,听见门帘响忙回头,见秦母阴沉着脸进来,忙迎上去问:“姐姐这是跟谁生气呢?”
秦母坐下来,方怒声骂道:“裕儿这个混账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来!”
“姐姐别生气,裕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免不了会被那院的小妖精迷住。你多骂他两句也就好了。”
“哼!只怕是骂也骂不回来的!”秦母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两张银票给青姨娘,“刚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拿着这个发呆呢!”
“这不是……那小妖精走的时候留下的银票么?裕哥儿还说要还给她。怎么,没还?”
“他去还了,人家不要。也不知道那丫头跟他说了什么,竟让他把这银票视若珍宝——你什么时候见过裕儿把银票视若珍宝过?!”秦母气急,重重的拍了两下桌子。
“姐姐别着急,仔细手疼!”青姨娘忙劝道。
“我怎么能不急?你我二人守寡这许多年,裕儿是我们唯一的盼头!他若是让那小妖精勾了魂儿去,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怎么办?!”秦母说着,又拍了两下桌子。
青姨娘笑道:“姐姐别着急,咱们想个法子把那小妖精打发走不就行了?再说,即便他们不走,咱们过了年也要搬去京城了。要我说,这八百两银子她不收倒是正好,我们就拿这些银子添在京中置宅子的钱上,不但能买个三进三出的院子,还能添置些新家私。何乐而不为呢?”
秦母瞪了青姨娘一眼,不悦的说:“你说得轻巧!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个丫头是生意人,精明得很!她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姐姐说的也是。”青姨娘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便转身颠颠儿的进了里屋,没多会儿捧了一个匣子出来,笑道:“姐姐,我有主意了!”
秦母皱眉问:“这里面是地契宅契,你拿这个做什么?”
“咱们之前不是买下了季家那宅子吗?现而今那小妖精给了八百两,我们就把他那院子的宅契还给她,算是两清了!其实这些年那两个老东西看病吃药的我们也没少费心,就算拿了这八百两也没什么的,只是姐姐宅心仁厚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罢了。”青姨娘说着,打开匣子把那张宅契挑了出来,又劝道:“反正咱们要搬到京城去住了,这里留着咱们住过的屋子也就罢了,不差他们那个小院。”
秦母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如此我们便跟他们毫无瓜葛了。”